沈瑩微微笑了笑,自是想起當年自己讓小蝶督促李景看賬等一些瑣碎小事。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兒,李景忽道:“一會兒便到安陽縣地界了,你要不要跟嶽父回林縣老家看一看?”
沈瑩輕輕搖了搖頭:“到林縣的話就繞路了,還是等回來時再看吧,咱們先到睢州祭拜先生。”
李景點了點頭:“也好……”
李景話未說完,忽聽車外小九說道:“大帥,河南布政使倪元璐攜河南官員在安陽縣城外迎接大帥。”
李景皺了皺眉,掀開車簾道:“不是告訴他們不要迎接了麽,這個倪元璐胡搞什麽!你把倪元璐給我叫過來!”
“老爺先别動氣,妾身聽說倪元璐也是先生的學生,應該不會做這麽沒分寸的事情,想必是有别的原因吧。”沈瑩柔聲勸道。
李景聞言臉色稍霁,對小九道:“把倪元璐請來。”
“是!”小九應道。
過了一會兒小九帶着兩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人乃是河南布政使倪元璐,另一人卻是李定國。
到了車旁,倪元璐躬身施禮道:“下官倪元璐見過首輔大人和夫人。”
李定國則跪倒在地:“孩兒叩見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
“都免禮吧。”李景淡淡說道。
倪元璐躬身行了一禮:“多謝大人。”
李定國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方才起身。
看了看倪元璐,李景接道:“怎麽回事兒,我不是提前告訴你了麽,不要迎接,這句話很難懂麽?”
李定國聞言忙道:“父親大人,這事兒不關倪大人的事兒,是孩兒請倪大人率領河南的官員前來迎接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
李景皺了皺眉道:“你倒是會整事兒,你不是在河套麽,怎麽跑回來了?”
“回父親大人的話,孩兒是在河套,不過今年是袁爺爺過世三年大祭,孩兒跟曹叔叔告了假,到睢州祭拜爺爺他老人家。”李定國忙道。
李景輕輕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孝心是好的,可是你怎麽跑安陽縣來了?還把倪大人給拉了來?”
李定國忙道:“回父親大人的話,孩兒知道父親大人到來,豈有不前來迎接之禮?至于拉着倪大人等人,是怕河南的官員心裏有想法,爲何孩兒前來迎接就可以,河南的官員就迎接不得?那不顯得父親大人厚此薄彼麽?因此孩兒才把倪大人他們拉了來。”
李景聞言點了點頭:“算你說的有理,好了,去跟你二娘見個禮,然後跟你娘說說話。”
“是!”李定國應道。
李景擺擺手,從馬車上下來,對倪元璐道:“汝玉兄,定國不懂事,勞煩大家來回折騰,我代他向你賠罪。”
倪元璐忙道:“河南官員都盼着一睹大人風采,隻是大人不許來接,我等也不敢違命,定國少爺爲河南衆官員着想,大家對定國少爺都感激不盡呢。”
李景看了看倪元璐,搖搖頭道:“汝玉兄,你是個實誠人,這話怕是言不由衷吧,這麽冷的天,誰願意長途跋涉然後在野地裏等人?我不許大家來接,一是怕你們破費,再一個就是因爲我了解下面的人的心思,不想讓大家遭罪,更不想被大家背後罵我。”
“大家都是由衷地想來迎接大人,絕無任何怨言。”倪元璐忙道。
李景笑道:“那你告訴我,這麽冷的天,大家長途跋涉來這大野地裏迎接我,怎會沒有怨言?”
倪元璐忙道:“大人,别看您對官員要求嚴格,但是對官員的待遇也是極爲優厚的。
以前一名七品官一年的俸祿隻有九十七石稻谷,折銀不過一百多兩。可做一套官服就得十兩銀子以上,迎來送往擺一桌像樣的酒席也得十兩左右,請一名書辦一個月至少得三兩銀子,還有轎夫,馬車,馬夫等一幹随從皆需支付用度,若是再雇傭丫鬟仆人,這點俸祿哪裏夠用?
大人,下官說句難聽話,這點俸祿銀子,那些官員怎能不去貪污?不然的話就得像海瑞那樣居家度日。
顯然,大人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不光大幅提高了官員們的俸祿,并且一幹用于公務的人員開支亦由朝廷支付,現在官員們隻憑俸祿每年少則能結餘幾十兩銀子,多則能結餘上百兩銀子。
您想,官員們怎能不對大人感恩戴德,因此雖然大人禦下極嚴,但是大家對大人絕無怨言,這次都是發自真心來迎接大人。”
李景聞言笑了笑道:“汝玉,你賬倒是算的很明白,那我問你,你知道朝廷大幅提高官員的俸祿以及官員們的開支錢從哪裏來麽?”
“自然是從賦稅中來。”倪元璐忙道。
李景輕輕歎了口氣道:“是啊,是從賦稅中來,可賦稅從哪裏來?汝玉啊,你臨上任的時候,我再三囑咐你一定要注意發展工商業,這可是朝廷最大的賦稅來源。可是你呢,這一年河南開了多少家工廠?開了多少商鋪?
我告訴你,河南工商業發展是各省之中最慢的,要不是我當年打下的底子,今年又在河南成立了幾家公司,開了幾家工廠,你今年的考成都過不了關。
汝玉啊,我知道你是讀書人,不大瞧得起商人,可你現在是河南的布政使,你要不關注商業發展,那你這個布政使是不合格的。”
頓了頓,李景接道:“汝玉,你我都是先生的學生,我對你是寄予厚望的,我把河南交給你,希望你莫要讓我失望。”
“下官知錯,下官一定謹記大人教誨。”倪元璐忙道。
李景擺擺手:“你莫要覺得我在斥責你,你應該知道我這一路可沒少斥責人,我要是真的斥責你,就不會單獨跟你說這些話了。”
“是!下官明白,下官知道大人這是給大官留顔面呢。”倪元璐忙道。
“你明白就好,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今年河南還是現在這樣,那我說話可就不客氣了。”李景道。
“大人放心,下官今年一定竭力發展河南的工商業。”倪元璐忙道。
李景聞言笑道:“好,那我拭目以待!”
說完,李景擺擺手道:“走吧,大家都等急了,帶我見見河南的官員。”
“是。”倪元璐忙道。
在倪元璐的引見下,李景跟河南一衆官員一一見面。
實際上,并非河南所有的官員都來迎接,要是都來迎接,公務可就沒人處理了。來的主要是布政使司衙門的一些主官和各府的知府以及彰德府所轄各縣的縣令。
跟一衆官員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又在安陽縣城内略看了看,便即命衆人啓程。
彰德府知府本想留李景在安陽住一夜,可是想起李景當年是在淇縣的紅山嶺起家,以爲李景要回紅山嶺,最終沒敢開口。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景并未到紅山嶺,亦未在淇縣縣城内過夜,而是在淇縣城外一個名叫小馬莊的偏僻村莊過了一夜,而且李景住的地方乃是一座廟宇。
衆人誰也不知這個廟宇乃是李景當年起步的地方,而這一夜李景根本未睡,隻是站在大殿的窗邊望着金牛嶺的方向,靜靜地站了一夜。
次日一早,李景便招呼衆人啓程,此後再未在路上耽擱,數日後抵達開封。
到了開封,在城内仔細地看了一遍,當晚,李景攜家人來到周王府。在周王府住了一晚,随即啓程直奔睢州。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八,李景于睢州爲袁可立主持大祭,并親自著祭文備述袁可立生平功績。
另孔貞運及袁可立的學生黃道周,倪元璐,劉理順,王铎等人亦分别撰寫祭文,由倪元璐當衆誦讀。
随後李景攜家人及諸臣于袁可立墓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禮。
可以說這世上能讓李景行如此大禮的唯有袁可立和徐光啓兩人。
待祭禮完畢,李景跟袁樞要了一壇酒,然後将所有人遣退,獨自一人留在袁可立墓前。
在袁可立墓前擺上酒碗,李景慢慢倒滿酒,又給自己倒了碗酒,李景舉起酒碗道:“先生,不肖學生李景來看望您老人家了,當年,咱爺倆喝酒時都是用碗,今日學生還是用碗來敬您,可惜您老人家再也不能跟學生一起喝酒了。
先生,學生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東虜被我給平了,皇太極投降了,您老聽到這個消息想必很開心吧?您老要是開心,就喝了這碗酒。”
說着,李景舉碗一飲而盡,然後端起袁可立墓前的酒碗,慢慢灑在地上。
把酒倒完,李景接道:“先生,學生沒有對您老人家失言,但是學生并不開心,因爲沒讓您老人家親眼看到這一天,學生對不起您。”
說完,李景重新把酒倒滿:“先生,學生再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大明的流寇也讓學生給剿滅了,大明現在安穩下來了。這碗酒您老是不是也得喝了?學生知道,您聽了這個消息肯定不止喝一碗酒,不過學生不能讓您老多喝,怕您老受不住!”
說完,李景再次将酒灑在地上,然後舉起自己的酒碗一飲而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