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沒想到王承恩竟然不向朱由檢求情而是直接反駁自己,更沒想到王承恩竟然還敢嘲諷自己,聞言不由勃然大怒,當即指着王承恩怒道:“閹賊還敢于朝堂之上肆言,來人,将此賊拿下!”
溫體仁話音剛落,便見王承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溫體仁心裏一驚,馬上明白王承恩剛才是故意激怒自己,令自己出錯。
果然,朱由檢聞言看向溫體仁森然問道:“溫體仁,如何處置王承恩朕自有主張,朝堂之上何時輪到你發号施令了?”
溫體仁見朱由檢發怒,心中惶恐,急忙跪伏于殿前道:“微臣失禮,望陛下息怒。”
見溫體仁沒有辯解,朱由檢怒氣稍息,擺了擺手道:“溫愛卿起來吧,朕念你也是爲大明江山着想就不與你計較了。不過王承恩剛才所言不差,他剛才乃是得了朕的同意才于朝堂上說話,爾等亦不可糾纏此事。”
溫體仁忙道:“微臣遵旨。”
朱由檢擺了擺手道:“朕乏了,退朝吧。”
溫體仁忙道:“恭送皇上!”
朱由檢搖了搖頭,起身離開龍椅。
朱由檢這麽快退朝也是無奈之舉,由于溫體仁突然這麽一打岔,令他原本打算研究一下李景在平陽府推行的制度便無法進行下去了。
朱由檢可是政壇的老手,他很清楚溫體仁剛才把矛頭對準了王承恩的目的是什麽。
溫體仁看似在斥責王承恩幹政,其實是在轉移視線,是爲了打斷朱由檢接下來的舉措,當然如果能借此拿下王承恩那就更好了。
隻不過王承恩反應極快,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擊,令溫體仁失言,做出越權之舉,引出朱由檢出手。
好在溫體仁的反應也不慢,馬上承認錯誤,同時同意不再追究王承恩幹政這件事。
這一回合交鋒,溫體仁和王承恩算是打了個平手,誰也沒得便宜,誰也沒吃虧。
但是給兩人緩和矛盾的朱由檢卻成爲這一回合的輸家,因爲他的意圖已經無法傳達出去了。
朝裏這些大臣們個個都是人精,看到剛才這個情況想來已經明白朱由檢的意圖,也明白溫體仁此舉的用意。
如果朱由檢再提研究平陽府的制度,馬上便會遭到群臣的反擊。
尤其李景制定的那些制度牽扯到他們自身的利益,這幫人肯定是豁出老命也得讓朱由檢打消這個念頭。
而且這次諸臣必定抱成一團,朱由檢連個幫手都找不到。
當然,大臣們鬧得再歡,朱由檢也不會害怕,因爲朱由檢有辦法對付這些人。
朱由檢害怕的是那些言官。
朝廷裏這幫言官有多麽尿性,朱由檢不知領教過多少次了,這幫人幹正事完全不行,可要讓他們搗亂,一個能頂好幾個。
而且這幫家夥沒事兒都想找事兒,現在自己主動送上門,這幫孫子逮着這麽好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到時肯定什麽屎盆子都會砸下來。那時不光是王承恩和李景會遭到攻擊,甚至連朱由檢本人他們也不會放過。
朱由檢還想多活幾年,不想跟這幫職業吵架分子打嘴仗,何況朱由檢自知絕不是這幫人的對手
因此朱由檢果斷退朝,不給這些人任何機會。
從龍椅下來,走十幾步有一道門,轉過門朱由檢忽然停下腳步,身後兩個随伺的小太監一時不防,險些撞到朱由檢的身上。
見兩個小太監慌忙跪下請罪,朱由檢急忙擺了擺手。
王承恩站在一旁暗暗歎了口氣,他明白朱由檢這是準備偷聽大臣說話,這個舉動可是非常的有失君儀。
其實退朝以後大臣們也不敢在殿内多留,隻不過他們必須等到朱由檢進了門以後才可以走,也就是說,大臣們留在殿内的時間實際上是很短的,短到連交換意見的時間都不夠。
雖然交換意見的時間不夠,但是拍馬屁的時間肯定是夠的。
眼見朱由檢走進偏門,當下便有人稱贊溫體仁高明之類的話語。
随後,一衆大臣魚貫退出了大殿。
大臣們的反應,王承恩不用看也知道,他相信朱由檢也非常清楚,但是朱由檢仍然想聽一聽,這說明朱由檢還是抱着一點希望的,同時也說明朱由檢已經變得不自信了。
對于一個掌管國家權力的皇帝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尤其朱由檢的性格本就多疑善變,要是再不自信,想中興大明無異于癡心妄想。
……
令朱由檢沒想到的是,這次朝會過了沒有多久,又出了一件令他惱火的事情。
說起來這件事的起因還是張獻忠攻破鳳陽,焚毀了皇陵。
皇陵被毀之後,朱由檢雖然放過了洪承疇等領軍将領,但是有幾個人卻沒有放過。比如說鳳陽知府,總督漕運的楊一鶴,巡按禦史吳振纓,守陵太監楊澤等人均被逮捕下獄問罪。其中楊澤自殺,楊一鶴棄市,吳振纓戍邊。
這幾人定罪判刑之後,河南監軍湯開遠上疏指責朱由檢對待文武之臣待遇不一。
疏曰:于撫臣則懲創之,于鎮臣則優遇之。督撫失事多逮系,而大将率姑息。文臣斂手無爲,武将卻擁兵自重,桀骜恣肆。一旦有警,辄逡巡退縮,即嚴旨屢頒,裒如充耳。
湯開遠希望朱由檢能夠公平對待文武之臣,這樣文武才能用命。
朱由檢看了此疏頓時大怒,命人将湯開遠消籍。
幸虧左良玉等人求情,朱由檢才怒氣稍息,命湯開遠待罪辦差。
湯開遠上疏之事剛平,淮安武舉陳啓新亦奏陳時弊。
陳啓新在奏章裏說:今天下有三大病,一爲科目取人,二爲資格用人,三爲推知行取。
陳啓新說的三個問題前兩個比較好懂,第三個問題其實說的是朱由檢當了皇帝以後隻看重進士,而進士往往以科道自居,容易結黨。
說來也怪,陳啓新這份奏章竟然打動了朱由檢,被直接任命爲吏部給事中。
其後,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也上疏痛憤時艱。
看着馬五送來的消息,李景不禁連連搖頭。
恰巧這一日楊柳風來李景處彙報工作,見李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詢問發生了何事。
李景也不瞞他,當下将上述幾人的奏章交給楊柳風,讓他自己看。
楊柳風接過奏章看了一會兒,不由奇道:“大帥,這三個人的奏章說的很有道理啊!晚生看不出哪裏有不妥之處。”
李景看了看楊柳風,歎了口氣道:“湯開遠不過是書生意氣,陳啓新則是滿口胡柴,劉宗周更是直接給皇上拍馬屁。偏偏皇上跟湯開遠較真,提拔了滿口胡柴的陳啓新,對拍馬屁的劉宗周沒有理會。”
楊柳風奇道:“不會吧,我覺得他們說的都對啊。”
李景笑了笑,搖搖頭道:“慎行,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對錯,你得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分析。我爲什麽說這個湯開遠是書生意氣,因爲他根本不明白現在的局勢到底糜爛到什麽程度。我問你,現今天下流寇四起,靠誰來平這些流寇?”
“自然要靠将士用命。”楊柳風不假思索道。
李景點點頭:“說的不錯,要消滅流寇自然要靠那些當兵的。我再問你,上次鳳陽被破是誰的責任?”
楊柳風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應該是洪承疇和那些領兵作戰的将軍們的責任吧?”
李景笑了笑:“雖說不能全怪洪承疇等人,但是他們肯定要負大半的責任。如果真跟洪承疇等人較真的話,這些領兵的将領全部都要砍頭,那我問你,殺了這些人,誰去平定流寇?難道靠湯開遠麽?還是靠那些文官?
但是皇陵被毀,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替罪羊是必須有的,既然不能殺領軍的将領,自然要拿那些地方官員開刀,湯開遠根本就不明白皇上爲什麽這麽做,更不懂皇上下罪己诏的用意。因此我說湯開遠上疏是書生意氣,他不過是爲那些被殺的文官鳴不平而已。”
楊柳風聞言,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默默點頭。
笑了笑李景接道:“我再說說這個陳啓新,這個陳啓新看似直指弊政,實際上是希望皇上降低任命官員的門檻。陳啓新是武舉出身,他考不上武進士,知道自己當官的機會是不大的,于是他就上了這道奏疏。偏偏皇上根本沒看穿他的用意,還直接給他任命了官職,這種行爲其實叫投機。”
頓了頓,李景接道:“最後我說說這個劉宗周,你看他的奏疏上滿口‘皇上以不世出之資,際中興之運,即位之初,銳意太平。’什麽‘直欲跻一世于唐虞三代。’什麽‘皇上天縱聖明,而諸臣不能以遵事君,徒取一切可喜之術以熒主聽,使國論愈紛,治效愈難,臣竊痛之。’全是拍馬之言,言下之意是大明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全是大臣們的責任,皇上是沒有責任的。而且通篇沒有一條合理的建議。此人真是枉爲大儒,實在是給讀書人丢臉。”
楊柳風聽了李景的話,急忙重新看了遍陳啓新和劉宗周的奏疏,看完之後,楊柳風不禁汗顔。
輕輕拍了拍楊柳風的肩頭,李景歎道:“慎行,咱們用人可不能用這樣的人!你是咱們的用人主管,眼睛可得搽亮了,千萬别選這樣的廢材爲官。”
楊柳風急忙躬身應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