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這鎮撫所的人說的是真是假,至少态度就比之前的官員好太多。
在旁人不了解你真正爲人的時候,第一眼的好感度,決定了日後百姓們的态度。
韓鏡這邊也的确正在和沈頌準備私塾的事情。
“先生,不如私塾就建在鎮撫所旁邊吧,目前暫且開設四所私塾,您看呢?”
沈頌對此自然沒意見,“公子這決定很好,以夫人的胸襟,自然是希望天下百姓都能讀書識字。”
“女子也要如此。”韓鏡看着母親給他的回信,“母親的意思是,希望女子也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在這個世上立足,不應該隻局限在後宅,日後甚至可以入朝爲官。”
沈頌壓根不懷疑,這肯定是夫人的意思。
那是一個讓人歎爲觀止的女子。
在此之前,可從無女子爲官的先例。
不過幾百年前,大康開國皇後據說是一位女将,後來大康建國,這位女将皇後脫去戰袍,走入後宮,幫着丈夫打理内宅。
雖說帝後二人沒有過什麽矛盾,可後宮裏那麽多的女子,怎麽可能舒心了。
“女子爲官,會不會遭到天下人反對?”沈頌道。
“反對又如何?天下人太籠統,隻是男子會反對吧?至于那些所謂的世家,一旦大秦帝國徹底颠覆了舊朝,世家将不複存在。”韓鏡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我不會讓大秦帝國步前朝的後塵。”
“看似世家口中對大盛朝如何的忠心,實則都長着反骨。一旦大盛朝行将就木,他們便會尋找下一位替代者。他們猶如蛆蟲,不斷的吸食着一座座王朝的養分,最終王朝腐敗,而他們卻被養得膘肥體壯。”
韓鏡對世家一點好感也無,上輩子他便是間接死在世家手中。
否則單憑借那小皇帝,怎麽可能殺的了他。
小皇帝現在連影子都沒有呢,再直白點,現在小皇帝的親娘還沒出生呢。
這輩子,他是别想出現在世上了。
沈頌對世家也不喜歡,那群人掌控大盛朝兩百年,他們這些讀書人連出人頭地的機會都沒有。
新的官員要開設私塾,府城的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半城的人都聽說了。
一些個讀書人不免也心思活泛起來。
有的想繼續在私塾讀書,有的幹脆想着做個教書先生。
前者是不認命,後者是看清了現實。
有點腦子的都知道,現在肅州府的話事人可不是朝廷欽封的,而是造反起來的。
也就是說肅州府短時間内是不會出現科舉的,要麽這些人推翻大盛朝,要麽大盛朝将這些叛軍覆滅,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天下動蕩,科舉肯定不會如期舉行,再加上京都那邊雙王奪嫡,藩王逼宮,這世道已經亂了。
讀書花錢,而教書能賺錢,還不如教書來的劃算。
看着肅州府的城建圖,韓鏡免不了歎息一聲。
“這種事情不是我的長項,若娘在這裏就好了。”
沈頌在旁邊抿唇輕笑,“私塾暫且不需要那麽好,課本由夫人那邊提供,暫且隻需要給孩子們一個讀書的地方,先教會他們禮儀文字等等,相信明年咱們打天下的速度會很快。”
有紅衣大炮在,試問這天下有誰能阻擋公子問鼎天下的腳步。
“先生,此次在肅州府一幹官員府中,搜出了近千萬兩白銀,那幾個世家豈不是更加恐怖。”
沈頌低笑,“這個我還真不清楚。”
韓鏡清楚,他也就是随口一問。
斂眉看着桌案上的大盛疆域圖,這是母親幾年來給他繪制出來的。
“咱們明年兵分兩路,先生您帶着一半人去池州,我帶人去惠州。”兩座州府和肅州府比鄰,“拿下這兩座州府,咱們可以更好的擴充軍隊。”
肅州府的三千府兵之後要盡數歸攏,重新調教,不合适的早點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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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府,河西郡王府。
甯鳳章接到韓鏡書信後,看完臉色大變。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韓鏡居然造反了。
而且信中還說,他已經攻下了肅州府,問他是守着這座有名無實的王府陪着大盛隕落,還是去他那邊找些事情做。
甯鳳章知曉京都的局勢,哪怕這個王府的名頭再如何的落魄不顯,終究比普通人消息靈通的多。
京都三皇子和五皇子誰也不肯服軟,而三位藩王早已盤踞在京都城外,圍困了近月餘。
不管京都最後誰得到天下,他這個郡王大概率是不會出事的,最多就是被褫奪爵位。
本身甯鳳章對爵位也不看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替母親出氣。
如果在兩方選一個去路,那肯定是韓鏡。
畢竟他和京都可不熟悉。
隻是這其中有可能牽扯到陳家,甯鳳章不得不慎重。
若韓鏡成功了還好,可萬一失敗了,他不怕死,陳家呢?
定然會被他給拖累的。
話說,造反這麽大的事,他怎麽通過書信告知于自己。
真不知道是太過自信還是太過天真。
點燃燈燭,将手中的信燒掉。
火苗舔舐着紙張,很快化作黑灰,飄飄蕩蕩的落在地上。
回信是不可能的,萬一信件被人中途劫走,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可以去肅州府走一趟。
站起身想去喊小厮,可走了兩步,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甯鳳章忙用雙臂撐着,沒讓自己坐下去。
随即站起身,笑容奇奇怪怪,“這算什麽事兒。”
認識了十年的小弟弟居然造反了,說出去誰敢信。
他不僅相信了,甚至還沒太大的驚訝。
或許是秦夫人給他的感覺本就不尋常,被她貼身教導的韓鏡,又豈是池中物。
着人準備了遠行的一應物什,次日甯鳳章便帶着兩位親信侍衛,策馬直奔肅州府。
此事他自然不會告知陳家,這點爲人處世的認知,甯鳳章不需要别人教。
夜色降臨,月朗星稀。
庭院外的角落草叢中,蟲鳴不斷。
書房内,韓鏡低頭正在寫着什麽。
沈頌端着宵夜進來,輕輕放在旁邊,站在韓鏡身後看着。
許久之後,韓鏡停下筆,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水。
“先生怎麽還不安寝?”
沈頌指了指托盤,“廚房給你做的,面都坨了。”
韓鏡不在乎,拎起碳爐上的茶壺,将沸水倒入碗中,筷子簡單挑撥兩下,坨了的面很快根根分明。
倒掉裏邊的水,把旁邊茶盅裏的肉醬蓋在面上,攪拌幾下,吸溜起來。
“先生吃了嗎?”
“我吃過了,過來看看你怎麽還不休息。你現在年紀還小,主意保證充足的睡眠,夫人不是告訴過你,不許熬夜的嘛。”沈頌心中歎息。
自從拿下肅州府,這弟子比他都要忙,很多事都會親力親爲。
再加上城内的很多事宜,都需要上面做最後的決斷,府衙每日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韓鏡呷了一口水,“先生不要告訴我娘,最初肯定會忙一些,進入夏天就會平穩下來了。”
夜裏容易積食,韓鏡吃的比較慢,盡量嚼碎些。
“既然打下了肅州府,就不能再失了此地,等拿下池州,咱們就在那邊建幾座鹽池,到時候天下鹽價都不用這般昂貴了。”
“自古鹽鐵都掌控在朝廷手中,夫人也是此意。”沈頌道:“鹽乃民生根本之一,不可或缺,夫人此舉利國利民。”
“不僅僅是這些,還有曲轅犁,脫粒機等等,都是利民之舉,之後都要在天下普及。到時候糧食産量跟上來,咱們就可以劃分人口了。”
吃完炸醬面,起身走到懸挂的地圖前。
“日後我娘想在這裏建都。”他指着北黎地界道。
這個沈頌倒是初次聽說,他并未去過北黎,不知道那邊的情況如何。
“爲何要在此處?大盛京都四季如春……”
“娘喜歡四季分明的地方。”韓鏡低笑,“此處緊鄰北黎京都霸州,而且在此地建都,等打下上邊這一片區域,近乎處于中心位置,更便于管理。”
“公子可知從北至南的距離有多遠?”沈頌問道。
“娘說了,大概有兩萬裏的距離。”
沈頌:“……”
這簡直離了大譜。
如此廣袤的疆域,該如何管理?
“公子,這片區域從未聽說有人去過,當真有人類生存?”
“娘說有,不過他們那邊還過着茹毛飲血的生活,與咱們不同。”
韓鏡隻聽母親說過,便已經産生了好奇。
沒人嫌棄自家疆域小,若是可以,他甚至想統治世界,可惜有生之年恐怕是做不到了。
世界太大,大盛和他太過渺小,有心卻無力。
兩人在書房聊了許久,知道臨近半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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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皇宮。
東北角的一處小院裏,一個身材消瘦的男子正在等下寫信。
寫完信後,他吹熄燈燭,抓起旁邊屏風上挂着的披風系好,慢悠悠的走出小院,沿着高高的宮牆,七拐八繞的轉着,最後來到一處相對蔭蔽的院落。
擡手在門上輕扣三下,裏邊很快傳來腳步聲。
院門打開,一臉稚氣的小童見到他,側身把人讓進門。
進屋後,男人把信交給小童,走到床榻邊,上面躺着一個獨腿男人。
“日後可有打算?”獨腿男人聲音粗粝沙啞,很是刺耳。
男人沉默良久,“沒有。”
“既然無處可去,可以繼續留在宮裏,總有你一片瓦遮風擋雨。”獨腿男人半邊臉帶着面具,另外半邊臉已經染上皺紋。
男人站在床榻前,看着窗外的夜色,距離天亮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你爲何要這麽做?”他不理解。
獨腿男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音破碎的猶如秋風落葉,那力道似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你又爲何這麽做?”獨腿男人反問。
他猶豫良久,“無挂無礙,想毀掉這裏。”
“呵呵!”獨腿男人摸着從大腿處齊平切斷的創口,這裏早已經不疼了,可當初被切斷時的那種疼痛,生生折磨了他三十多年,“我也想毀掉這裏。”
小童送來一杯熱茶,恭敬的遞給獨腿男人。
獨腿男人看着小童,面色平靜,“把信送出去吧。”
“是!”小童很快離開了。
“你是孤魂我乃厲鬼,沒有目标,便留下來一起做個伴吧。”獨腿男人說罷便阖上眼眸,下了逐客令。
男人轉身走出去幾步,回來幫他蓋好被子,這才離去。
他不知道獨腿男人到底是誰,哪怕自己在宮裏這麽多年,已經做到了總管的位置。
之前倒是私下裏和人打聽過此人,可詢問過的老人都表示不清楚。
或許有知道的,可惜那人的表情諱莫如深,半個字都不敢提。
他之前覺得獨腿男人是謝氏皇族中人,可知曉内情的人說不是。
再問便不說了。
既然不是,那就是太監。
一個太監,在冷宮附近生活了好些年,謝氏皇族不是什麽善人,真要有這樣的人,早就被趕出皇宮了。
回到自己的居所,趁着天色尚早,準備睡個回籠覺。
如今新皇未定,他這個副總管不需要每日去駕前點卯,總管倒是殷勤,每日都要去宰相面前讨好獻媚,自己不去,總管反而更放心。
他在宮裏從不與人結怨,和總管也沒有仇恨,對方也不會在宰相面前說他的不是。
畢竟能在宮裏存活下來的人,腦子還是拎得清的。
他不去給總管添堵,總管自然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沒必要到了這個時候,互相撕咬個你死我活。
先皇入殓幾個月了,還未定下新皇,若非宰相在朝堂上鎮着,這天下早就亂了。
可宰相也鎮不住太久,世家絕不會看着宰相一人獨大。
送信的小童返回,還帶着早膳。
獨腿男人用過早膳,詢問宮外的情況。
小童詳細和他說了一番,很是納悶,“義父,您說城外的藩王爲何不攻城?”
“他們害怕。”獨腿男人慢悠悠的吃着早膳,“京都有兵馬近五萬,三路藩王握有近八萬,真要打起來,勝負未知。而且他們在等……”
“等什麽?”小童問道。
“等北境大軍是否會來馳援京都。”獨腿男人給小童夾了一筷子醬肉,道:“若久等不來,他們便會攻城。後續大勢已定,北境哪怕是回到京都,也隻能妥協。若是來了……”
小童等着義父接下來的話,可許久都沒聽到義父的動靜。
“義父……”小童好奇的喊了一聲,“若是來了呢?”
獨腿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麽,冷肅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很淺也很驚悚。
“來不了了。”
“爲何?”小童不懂。
“沒有爲何,若是能來,早該到了。”看來,那個人成功了。
對方的目的就是看着京都和反王兩路人馬相互對峙,最終相互消耗,以圖漁翁之利。
此時注定無法平息的。
兩位皇子知道,三路藩王也知道。
不管是誰登基,對方都隻有死路一條,絕不可能給對方活命的機會。
所以,這兩方人馬,都不能退。
退了,就是粉身碎骨。
“既然北境大軍不來,那外邊是不是就要攻城了?”小童不見緊張。
獨腿男子點頭,“是啊,快攻城了。”
小童腿短,坐在椅子裏都踩不到地,晃蕩着兩條小短腿,吃得香甜。
“明日你去府北巷走一趟,幫義父送個東西。”
“好啊。”小童痛快的答應下來,也沒問要送何物。
獨腿男人眼神柔和幾分,“等京都事了,我帶你去外邊走走。”
“去不去都行,義父在哪我就在哪。”小童對外邊并不好奇,他是被義父養大的,義父就是他的全部。
剛開始他不懂事,覺得自己既然出生在皇宮裏,那自己的父親肯定是皇帝。
得知這一消息後,他甚至想去找皇帝認親,可惜被義父攔下了。
後來義父告訴他,他不是皇子。
曾經他不相信,後來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的生母是宮裏的宮女,一次出宮采辦被人玷污意外懷上了他。
後來用過好多方法都沒堕掉,隻得生下來将他抛入井中,這才被義父碰巧救下。
那個女人後來做錯事惹惱了主子,早些年便被打死了,小童自那之後沒有了任何念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