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自從回來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房裏寫寫畫畫。
韓鏡則擔任起新來的那群孩子的老師工作。
“公子!”胡言和韓鏡坐在廊下吃着冰沙,天地間,烈陽似乎在一點點的隐去行蹤,一場雨即将落下。
韓鏡挖了一勺果泥冰沙送到嘴裏,冰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讓人在這酷熱難耐的秋老虎中,都有種即将飛升的感覺。
遠處,梨花帶着幾個孩子躲在陰涼處睡覺,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
“吃不下了?”韓鏡看着他的碗裏還剩下大半,暗搓搓的問了句。
胡言瞥見韓鏡的冰碗,默默地調轉半個身子,“夫人又在畫地圖。”
“畫呗。”韓鏡不在意的樣子,看不出任何端倪,“天氣酷熱了近兩個月了吧,也是時候下一場大雨緩解一下了。”
“嗯,夫人說過雨的形成,差不多到時候了。”旁邊就是一條大江,别的地方可能會有旱災,秦家是不可能的,除非整條江都幹涸了。
三五口幹掉一碗冰沙,胡言道:“我的意思是,夫人可能又要外出了。”
“……”韓鏡眯起眼看着遠處,“這次應該不帶我們。”
“真的出去?”胡言納悶了,又出事了?
“别瞎琢磨,我也是胡亂猜的,應該不會,桑九和素娘快成親了。”而且就算出去,也得等個幾年。
韓鏡比誰都明白,是自己的存在,絆住了娘那顆狂野的心。
後背一靠,胡言舒服的哼唧兩聲,“公子以後有些事,交給我去做吧。我也沒打算離開秦家,時間到了,大不了再續幾年。”
“活着是不是很有意思?”韓鏡笑的别提多純良了。
“自然。”胡言點頭,“隻是到了那時,希望公子能和夫人說說,月例多點。三兩銀子真的不夠,那時候我肯定都有孩子了。”
“我希望你能生個兒子。”韓鏡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胡言沉默好久,才挺了挺胸脯,“我盡量。”
齊征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他不明白,公子和胡管家聊得什麽呀,前言不搭後語的。
“齊征……”胡言看着他,面露沉思。
“胡管家叫我?”齊征笑眯眯的湊上前來。
韓鏡癱在躺椅裏,輕輕晃動着,“我的人。”
“第一人呐。”胡言感慨道。
“差不多吧。”韓鏡斜昵了胡言兩眼,“你也能并列,别讓我失望。”
“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死人。”胡言見高奮從外邊進來,站起身抻了個懶腰,“又來幹什麽?”
高奮上前向韓鏡見禮,“胡管家,來取紙筆的。”
“跟我來吧。”
走出幾步,胡言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舒服的眯起眼睛的韓鏡。
“公子,真的假的?”
韓鏡沒有回答。
胡言也沒指望得到公子的回答,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往庫房去了。
齊征呆呆的看着公子,好奇的問道:“公子,你們在聊什麽?”
韓鏡的眼睛稍稍睜開一條縫,“小孩子少打聽。”
“……哦。”小孩子,誰?
公子說的肯定不是他。
**
“嘩啦啦……”
一場暴雨傾盆,驅散了酷熱,帶來了清涼。
屋檐下并排站着幾隻麻雀,旋轉着小腦袋啄着被雨水打濕的羽毛。
偶爾轉動着綠豆般的小眼睛四下裏打量着,突然發現遠處屋檐下的角落裏有一個木制平台,上面撒着黃色的小米。
麻雀兒叽叽喳喳呼朋引伴的飛過去,擁擠着啄食起來,好不歡快。
雨幕中的大雲山,好似有蒸騰的霧氣籠罩在上空,朦朦胧胧的,猶如仙境。
梨花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哥哥一個妹妹。
此時妹妹做出匍匐狀,晃動着肉乎乎的小屁股,一個餓虎撲食,前爪趴在了廊下圓木上,刺啦刺啦的開始磨起了指甲。
韓鏡寫完一副大字,攤開一張紙,提筆潤墨,看着遠處的大雲山開始作畫。
齊征那小子最喜歡在下雨的時候睡覺,此時大概率是四仰八叉的樣子。
曾經兩人也會私下裏徹夜下去,累了的話直接就地而眠,韓鏡就被那個粗魯的家夥,踹下榻不知幾次。
當然,兩人并非斷袖。
倒是世家大族裏,不少人喜歡狎妓,有超過半數喜歡娈童,韓鏡每每對此嗤之以鼻。
他府裏雖然也有妾室,卻入府的都是及笄少女,斷沒有娈童。
否則他那德行端莊的老妻,恐怕得和他翻臉。
倒不是說他懼内,而是很多年前,曾經就有一對玉雪可愛的兄妹倆,當着他妻子的面,被世家家仆強搶入府,那夫妻倆凄厲的哭喊聲,讓妻子做了許久的噩夢。
因此,後來但凡有女子進府,夫人都會詢問對方是否願意,如若是被強迫的,可許她們銀兩,送回家中。
事實上,能被韓鏡帶回府的女子,好幾個都是同僚送的,其目的雙方心知肚明。
他隻靠着那些女子解決生理問題,卻不會給予任何寵愛。
既然做了别人刺探情報的工具,就斷沒有被他捧在掌心的道理。
他韓鏡還沒那麽賤。
整張畫作,近乎一氣呵成。
擱下筆,負手走到窗邊,俯視遠處的景象。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沒忍住,低笑出聲。
是了。
猶記得還是年中趙珙送賬目和銀票過來時,韓鏡去尋母親有事。
卻見她指着最末尾的一串數字道:“看,兒子,這就是老娘爲你打下的江山。”
此時他也想揮舞着手臂,來上這麽一句。
這場雨一直持續到晚上都沒停,雨勢卻小了許多。
淅淅瀝瀝的雨很輕柔,夜風透過敞開的窗戶吹進來,蕩漾出滿室清涼。
**
時值半夜,睡眠中的秦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她帶着滿身的戾氣睜開眼,“誰?”
“夫人。”外邊胡言的聲音傳進來,“作坊那邊出事了。”
戾氣消褪,她抓起旁邊的衣裳披在身上,赤腳踩在木闆上,打開門。
“說!”
“就在之前,有人翻過小雲山潛入作坊内,殺了三人,傷了六七人,搶走了一些銀兩便逃了。”
回屋穿上鞋子,招呼胡言往作坊那邊去。
“娘,怎麽了?”韓鏡從屋内出來,站在樓梯口探頭問道。
秦鹿擡頭看着他,“回去睡覺,我去處理一些事。”
“我幫你。”韓鏡那邊趕忙跑回去船上衣服,快腳下樓,跟在後邊。
來到作坊,這次出事的是造紙作坊。
作坊裏目前有三十幾人,他們住的是聯排磚房,幾個屋子裏都亂糟糟的,死的是前邊兩個屋子,他們這些日子存下的銀子全部被搶走了。
看到秦鹿過來,這些人忙起身見禮。
“傷成這樣就别動了。”秦鹿按住一個中年男子的肩膀,“知道是誰嗎?”
衆人面面相觑。
“回夫人。”人群裏走出一個相對年輕的男人,“帶頭的是遮龍寨的二當家,他們的寨子就在五十裏外的赤龍山。”
韓鏡闆着小臉,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那男子趕忙回道:“小的以前就住在赤龍山不到十裏的村子裏,五年前,遮龍寨三位當家率領近百名山匪,一夜之間将小的的村子洗劫一空,村子裏近六百口人,逃出來的沒有幾個。小的當初還是外出走親戚,方才逃過一劫。”
“原先那座山叫赤霞山,後來不知從哪裏跑來一群土匪,将赤霞山改名赤龍山,在山裏建起了寨子。”
秦鹿倒是不在乎其他,“既然是土匪窩,那麽裏面應該有不少财寶。”
在場的人集體呆滞。
“胡言,将兩位厚葬,我去去就回。”
來到門口,屈起食指放在嘴邊,一聲嘹亮的哨聲響起,傳蕩到很遠的地方。
很快,虎嘯聲從大雲山身處傳來。
胡言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變了臉色,“夫人,您喚斑斑來做什麽?”
此處彌漫着血腥味,就怕那家夥過來當場翻臉。
秦鹿笑道:“帶我兒子去開開眼。”
斑斑獨自從遠處跳躍而來,遠遠的聞到血腥味,當時就龇牙咧嘴了。
看到秦鹿後,它也盡量的忍耐着,畢竟之前的确是吃飽了。
拍拍斑斑的大腦袋,拎起兒子坐在虎背上。
胡言見狀,不免垂涎,“夫人,我可以嗎?”
秦鹿給了他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你太重,它駝不動。”
“……”
“這邊你處理一下,我去赤龍山看看。”
胡言趕忙叫住她,“夫人稍等,讓桑九在後邊跟着吧,萬一赤龍山真的有大量的珠寶,您如何帶回來?”
秦鹿不在意,“讓他随後趕到。”
這邊,秦鹿稍微提氣,身形如輕羽一般,瞬間飛遠。
而斑斑這邊也着急了,撒開蹄子,在地面一路狂奔。
偶爾低吼幾聲,似乎是讓韓鏡抓緊點,别被自己甩下去。
夜色中,韓鏡看的不是很清楚,隔一會兒他會喊一聲“娘”,總能聽得到秦鹿的回答。
斑斑是絕對不會被甩下的,翻過小雲山後,開始在大地上狂奔。
“娘——”韓鏡趴在斑斑厚實的背上,半張臉沉浸在毛茸茸裏。
秦鹿的聲音遠遠傳來,“在呢。”
“我什麽時候能像娘這麽厲害?”此時還下着細密的小雨,他的後背上半部分已經濕透了。
秦鹿沒有說法。
就在韓鏡心内擔憂的時候,斑斑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慣性作用下,他差點被抛出去。
就在他納悶時,發現秦鹿就在前邊。
翻身跳下虎背,他小跑上前,“娘,怎麽……”
不等他說完,隻聽得前邊傳來雜亂的哭喊聲。
“娘。”韓鏡眼神冷下來,“那群土匪?”
“應該是了。”擡腳循着聲音走上前,繞過房屋,隐約看到前邊有火光傳來。
靠近後,能聽到屋内孩子的哭聲,女人的驚叫聲以及男人的求饒聲。
最響亮的莫過于另外的笑聲。
周圍很安靜,甚至左鄰右舍都沒有敢點燈的。
這座不大的村落,此刻猶如一座死城。
而眼前的房屋的燈火,吸引了黑夜中潛伏的罪惡。
進入院落,走到房門前,裏面擠滿了七八個人。
其中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被兩個人踩在地下,而屋子裏的女人,此時正被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按在身下使力。
床邊,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在哭喊着娘親。
“誰?”
剛開始,這群畜生還都在看熱鬧,突然多出兩個人,被吓了一跳。
反應過來後,卻見一身段兒曼妙的美麗女子,帶着一個淋濕了發絲的小童。
比起屋内那個皮膚粗糙的女人,眼前的女子才算是極品。
“二當家的,快看快看……”
韓鏡看到幾個人對母親垂涎的眼神,立時便怒了。
“我挖了你們的狗眼。”他瞬身上前,對着就近的人伸手戳了過去。
慘叫聲緊随其後。
“……”
幾個匪寇都沒反應過來,然後便看到自己的兄弟,兩隻眼直接變成了血窟窿,倒在地上不斷的翻滾嚎叫。
“你們也跑不掉。”
秦鹿站在旁邊掠陣,見兒子靈活的穿梭在幾個匪寇中間,但凡是伸手,就能取走一雙眼睛。
裏邊正在享受的二當家臉色都變了,拎起褲子,抓着旁邊的大刀沖了出來。
“能行嗎?”秦鹿問道。
韓鏡勾唇冷笑,“娘在旁邊看着。”
卻見他跳起來,踢開那人砍下來的大刀,借着力道的反彈,屈膝直接怼在男人的臉上。
伴随着那賊寇的痛呼聲,韓鏡翻身繞到對方的背後,雙腿夾住男人的頭顱,一手按在頭頂,一手托住他的下巴,微微一擰。
“咔哒”一聲,這賊寇的脖子斷裂,瞬間沒了氣息。
韓鏡倒翻落地,男人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抓起旁邊的刀,韓鏡攥着大漢的腳腕,将人拖到正堂,随後将裏邊的門關閉。
之後手起刀落,收割着剩下的性命。
忙活完這些,韓鏡蹲下身,在這群匪寇身上摸索着。
“娘,他們太窮,這些銀子是不是從咱家搶走的?”
秦鹿看了看銀子,道:“我也不清楚。”
“嗷嗚……”
外邊斑斑湊上前來,低頭嗅着。
韓鏡上前保住斑斑的大腦袋,“這些太臭了,不能吃,是山裏的獵物不夠了嗎?等天冷了,我放些雞鴨進山。”
老實漢子還沒從盜匪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又見到門口的斑斑,直接被吓暈過去了。
秦鹿推開門進屋,看到那女子已然失了心神,上前在其人中上掐了一下。
“嗬……額……”
女人因疼痛緩過神來,看到原本的土匪,變成了眼前的美貌女子。
“看看你兒子吧,别哭壞了。”
明明她遭到了匪寇的淩辱,可下一刻,收攏了自己淩亂的一聲,忙撲到兒子身邊,抱着孩子開始哄着。
“家中可丢失了什麽?”秦鹿問道。
女子抱着兒子邊無聲流淚邊道:“我們家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秦鹿從兒子手裏取了一個銀錠子,放到女子的掌心,道:“這點銀子你收着,日後好好過日子。如果你丈夫容不下你,你可以去找我。我就住在幾裏外的雙雲山裏。”
女人抱着兒子跪倒在地,連連向秦鹿磕頭道謝。
“外邊停放着匪寇的屍身,明兒就讓你們村子裏的人報官,一般匪寇的腦袋都可以換取銀錢,去了官府,就說是我殺的,銀子到時候你留着。我姓秦。”
交代完,秦鹿帶着兒子離開了這座村子。
“娘,咱們還去赤龍山嗎?”韓鏡重新爬到斑斑的背上。
“去吧。”反正都出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今兒不去,用不了多久,這個村子有可能會被山匪踏平。”
“這倒是!”韓鏡點頭。
明兒村子裏的人一旦報官,遮龍寨的人必然會知道,爲了報仇,他們是不會放過村子裏的人的。
“好在沒有出人命。”韓鏡道:“孩子那麽哭,他們都沒對那小孩下手,也是奇怪。”
秦鹿笑道:“不奇怪,人性的惡趣味罷了。”
“……”韓鏡似乎明白了什麽,卻不敢表露出來。
生怕母親覺得他懂的太多。
赤龍山比起大雲山,相差無幾。
隻是高度上卻比大雲山,挺拔許多。
山裏林木植被異常茂盛,山勢陡峭,攀爬困難。
母子倆從未來過這裏,夜色中也很難尋到上山的路,不過并不妨礙前行。
秦鹿這一路幾乎都靠着輕功飛行,而斑斑乃山中之王,此處地勢壓根難不倒它。
倒是苦了韓鏡,在斑斑的背上劇烈颠簸,幾乎要将隔夜飯吐出來了。
“娘,我快吐了。”韓鏡難受的喊了一聲。
秦鹿輕飄飄的落地,将韓鏡抱起來,拍拍斑斑的大腦袋,一躍而起,在林木枝頭輕巧飛躍。
“娘,前面有光亮。”韓鏡指着前方數百米外的地方,“沒想到,在咱們家不遠處,居然會有這麽大的一座土匪寨子。”
的确很大,甚至還有幾處崗哨,居高臨下,可謂将四面盡收眼底。
“有沒有覺察出哪裏不對勁?”秦鹿帶着兒子站立在樹頂的一處枝丫上。
韓鏡嗯了一聲,“五十裏,距離并不僅,其他時間還好說,在深夜時分,若非是熟悉我們家中地形,很難潛入進去。”
“而且,作坊的下人們身上根本沒有多少錢,他們卻隻在外圍搶奪,并未去到主院,作爲以打家劫舍爲生的山匪來說,不符合常理。”
二更會晚點。十點左右。我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