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八月底,郊外的疫症似乎結束了。
當看到江面出現十幾條漁船時,秦鹿知道,華陽縣的城門開了。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秦鹿看着表情嚴肅的兒子問道。
韓鏡搖頭,“娘别擔心,我自己能處理好。”
和老師斷開也好,日後免得再被自己連累。
秦鹿取了十兩銀子給他,“在那邊吃喝小半年,既然不肯跟着人家讀書了,也不能落下話柄,這筆錢算是還了人家的辛苦。”
隻多不少。
她是真的不在意,反倒是兒子的主意有點多。
按理說,這樣的大事,放到誰家都不會允許一個小孩子做主的。
秦鹿卻願意給兒子足夠的尊重和選擇權,也是因爲有退路。
古代尊師重道觀念極重,韓鏡的做法一旦傳揚出去,日後恐怕會斷了科舉入仕這條路。
她是覺得自己可以教導兒子成才,韓鏡卻有雙重考量,隻是并未告知母親。
站在韓鏡的角度,這個選擇做的看似快速,實則萬分艱難。
他對白秀才的感情很深,作爲他的授業恩師,上一世可謂傾囊相授。
說句狼心狗肺的話,當初就算拜到别的老師門下,他照舊能憑借自身的能力官居一品,可最終伸出援手的隻有老師。
老師是一個心懷悲憫的人,曾經他踏入官場,老師也未曾求過他任何事,隻寫信告誡他應心懷天下,忠君愛國。
好在他惡名傳出去的時候,老師早已壽終正寝,否則的話定要被自己給氣死。
辭别母親,來到白家。
管家見到他,笑呵呵的打招呼。
韓鏡來到書房,敲了門,等裏面人應允,才推門入内。
“老師!”韓鏡走上前,規規矩矩的行了弟子禮數,“弟子是來與老師道别的。”
白秀才原本帶笑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可是要出遠門?”
韓鏡搖頭。
如此,白秀才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那便是醫館上門一事了。”白秀才感覺精氣神似乎都卸掉了三分,卻自顧強撐着,“韓鏡,對于此事老師不悔。卻也知道老師的做法并不妥當,本應事先求得你母親的應允。”
韓鏡心中也不是滋味,“母親說過,老師做的沒錯,如若她站在您的立場,也會和您做出同樣的決定。不過老師,她是我的母親。身爲人子,保護母親是最基本的孝道。”
“我明白。”白秀才之前也是做過一番掙紮的,可想到華陽縣數萬人的生命,終究做不到視若無睹,“是我讓你爲難在先,你也并未做錯。如你母親所言,若老師站在你的立場,在你這般年紀,無法做的比你更好。”
韓鏡這孩子聰穎,随便拜入哪位老師門下,都能成才。
說到底,是他撿了個大便宜,更是沒有考慮到他的處境。
取出母親給他的銀子,雙手恭敬的放到白秀才面前。
“老師,弟子感念老師和師娘的教誨與看重,如今弟子即将離去,還望老師莫要推辭。”
白秀才哪裏肯收,即便韓鏡離去,到底是和這孩子有過一段師徒緣分。
當初更是你情我願的事,況且這次是他先“舍棄”了弟子,如何能收這筆錢。
“你且……”
“老師!”韓鏡打斷他的話,“弟子心中深感慚愧,若老師不肯收,恐會令弟子心生挂礙,寝食難安。請老師收下。”
他都這般說了,白秀才又能如何呢?
無奈之下,隻得沮喪收下。
白秀才心中明白,秦夫人這是不想欠他的,想來心中對自己之前的做法是有了嫌隙。
他不覺得秦夫人有錯,秦夫人那邊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令他們師徒情分徹底斷絕。
“可想好日後去哪裏了?我在縣令大人那邊尚有三分薄面,哪怕你沒有功名,以你的聰穎才智,也能進入縣學。”
韓鏡再次行禮,“多謝老師,弟子如今年歲尚小,暫且跟在母親身邊讀書,日後再做去處。”
白秀才覺得他這是肆意揮霍自己的天賦,想規勸幾句,卻已然沒了立場。
“如此也好,到底是我不周在先,日後如若你母親改變了主意,自可來尋我。”
“多謝老師,如此弟子便告辭了。”
白秀才沉默的擺擺手,靜靜地看着韓鏡離去。
房門在眼前緩緩閉合,他終究是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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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來的銀子?”白夫人看到丈夫遞來的銀子,詫異問道。
白秀才表情有些沉悶,“秦夫人着韓鏡送來的。”
白夫人一聽便急了,“無緣無故,送我們銀子作甚?”
“韓鏡日後不在家中讀書了。”白秀才将前因後果告知了妻子,道:“此時是我自作主張在先,瘟疫剛平息,恐怕已經給秦夫人帶來了麻煩。”
白夫人剛開始還想不明白,“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因呦呦的藥方,救了數萬人,此乃大功德,麻煩是從何說起?”
白秀才輕歎一聲,“話雖如此,可死者也有數十人。”
“自古瘟疫哪有不死人的?”白夫人覺得這委實有些可笑。
“夫人!”白秀才安撫住她激動的情緒,“其中一幅藥方是治療痢疾的,你可知華陽縣每年死于痢疾的大人孩童有多少?”
白夫人略一沉思,臉色逐漸變了。
她錯愕的看着丈夫,“你是說,有人要禍水東引?”
“不止如此。”白秀才挫敗的表情有些狼狽,“他們恐怕是想要将藥方據爲己有,領了這治療瘟疫的大功德。未免秦夫人洩露,恐會敗壞她的名聲。”
白夫人思忖片刻,搖頭否定,“霸占藥方想來是不會,畢竟此事你也知曉。你有功名在身,他們隻是民間大夫,還沒那麽大的膽量。”
她知道丈夫因韓鏡離去的事情亂了分寸,繼續道:“你莫要胡亂忖度,亂了心性。依我之見,他們隻會息事甯人。作爲地方醫館,瘟疫來臨束手無策,還是靠呦呦的藥方才止住了亂象,他們但凡還有三分人性,斷不會多嘴的。”
見他似乎有所緩和,白夫人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此事你做的的确欠妥,之前應與我商量一下的。呦呦告知我們,是她的一番善意。她一獨身女子帶着兒子,本就受世俗約束,我們豈可辜負人家的好意。”
“夫人說的是。”白秀才心中也有自己的道理,可做法終究失了妥當,故不給自己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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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晚了,鑽被窩。
麽麽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