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離自己不到一米遠位置的年輕人臉上一瞬怔愣的表情,這個表情是對方在把目光轉移到他臉上的時候才有的,顧衍着實有點好奇對方在他臉上看出了什麽。
天師能從一個人的面相窺得對方近期的運勢,按照劇情,顧衍想也知道自己現在的面相應該是死氣纏身的大兇之兆,但這似乎不足以成爲對方出現怔愣表情的原因。
是因爲發生了什麽改變,對方才會有這種像見到不尋常事情的神态。
眼前長相俊朗的年輕人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也是他的‘親兒子’,到底是自己筆下着墨最重的角色,想到這一點,顧衍對已經收斂起面上神色的年輕人微彎眉梢。
他不是每個世界都會和自己的親兒子接觸,除開這個世界,唯二有和世界裏的主角有所接觸的就隻有他穿越成觀瀾宗峰主的那個世界。
顧衍本身對此并不強求,遇見了就當作是緣分,沒遇見那也算是正常情況。畢竟他要找的人不是有主角光環籠罩,氣運加身的主角,而是……
“既然三位大師都到場了,不如現在就開始吧,祖宅的風水事關重大,一時也拖不得。”在三人之前到達此地的中年男人在說話的時候轉了下手上戴着的玉扳指,面色看起來頗爲寬和,隻不過眼神卻與此相反,沉沉藹藹。
一整片區域差不多都被封鎖起來,想退是不可能,如果在場被‘請’來的人當中有人做出逃跑舉動,恐怕等會是會被直接押着送進那座祖宅裏。
有真材實料的兩人倒是坦蕩,他們本就是主動接下這樁生意,爲了報酬中的一柄玉如意。當然不是普通的玉如意,是一柄承納數百年靈氣生了器靈的玉如意,這是天師煉制本命法器的絕好材料。
至今爲止,這兩人也和其他人一樣認爲沈家的祖宅之所以變成兇宅是由于風水問題,這是在沈家請了風水師搗鼓完一輪風水以後才相繼發生的事,不能怪他們會這麽想。
一座大宅的風水就算被搗鼓得再面目全非,再險再亂也好,對真正懂得門道的天師而言要改回來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兩人對此事是足有信心。
而知道真相的顧大大說實話是很想跑路的,如果能跑的話。退路被封死,清楚這一點,顧衍也和旁邊兩人一樣保持沉默是金,一副高人該有的高深莫測姿态。
也不用他開口說,隻要踏進那座祖宅的大門,他旁邊兩位正兒八經的天師馬上就會發現情況不對勁。
“小孩兒,富貴險中求這種事不是輕易能做的,普通人要懂得惜命惜福。”進入那看起來陰沉沉的府邸以前,被衆人稱呼爲‘趙大師’的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對在旁邊位置的黑發青年開口。
音量不大,也有刻意避開沈家人,就隻有站得近的三個人能夠聽見。
這‘小孩兒’是在喊他,顧衍反應得很快,他擡眼對上老者那雙絲毫不顯老态反而十分銳利的眼睛,略略低咳一聲之後就點了點頭。
對方是好意提醒,顧衍很肯定這一點,因爲趙胥這個人物在他的設定裏就是屬于引導主角成長的良師益友型角色。平生習慣于做善事善舉,趙胥的面相在任何一個天師眼裏都是福澤深厚的類型。
看出這點頭是真心實意的,趙胥收回自己的目光,他不知道這連天眼都沒開的黑發青年是怎麽騙過沈家家主的,他隻知道對方命裏原本該有的死劫在剛剛突然消失了,面相上的兇敗之兆也變爲吉兆。
剛才隐隐浮現在青黑發年身上的死氣現在就像是對對方避之唯恐不及,竄逃得連半個影子都見不着。這種現象放在整個玄術界恐怕都找不出人能解釋,所以葉誠煜愣了,而趙胥有意提點。
或許這是對方身上那縷鴻蒙紫氣的緣故,勉勉強強對應上這理由,趙胥甚至都不能說服自己。
鴻蒙紫氣的攜帶者固然身具好運,可就這麽一縷,還是在主人這麽作死的情況下,要靠這縷紫氣化解命劫未免是有點牽強的。但現在隻有這麽個解釋,也不由得人不信。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連命劫都能這麽輕易化解了,這件事情過後隻要對方不再自己作死,有鴻蒙紫氣護持,平平靜靜過好日子是沒什麽問題。
給足了準備時間,到時到點,幾個像是保镖一類的西裝男人就一路左右圍着把被請來的三位大師護送到府邸入口。
還在遠處觀望這座府邸時就已經能感受到一股陰沉沉的氛圍,現下靠近了,這就不隻是氛圍這麽簡單。實打實的陰冷感覺貼上未被衣物遮掩的皮膚,然後再一絲絲往裏竄入,站得久了,體質差點的普通人就會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到這裏,顧衍旁邊的兩人就開始察覺到了點不對勁,這座府邸的風水是要錯亂到什麽程度才能出現這種陰冷感覺……?
這不像是風水沒擺好,更像是……
“有不幹淨的東西。”踏入府邸大門的一刻,葉誠煜就微沉下了臉色。
旁邊的趙胥同樣神色微變,但到底是有經驗的老一輩人物,他的反應要比前者淡定得多,皺了下眉。
“不要用‘不幹淨的東西’來指代全部,會有鬼不高興。”這句在旁人聽來會當成是開玩笑的話語,趙胥是認真說的。
對世界設定有詳細了解的顧大大撚了撚手指不說話,而實際剛踏入玄術界不久的葉誠煜則是像被噎了一下,因爲知道須發皆白的老者不是在說笑,他才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好。
“人有人的圈子,鬼也有鬼的圈子。等你哪天遇到馭鬼一門的天師或者有機會去到鬼域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的這句話不是匡你的。”趙胥邊說着邊緩慢搖了搖頭,同時把一道黃符拿捏在手上。
相比起玄術界的新人還在努力消化着這一事實,在兩人眼裏作爲普通人的顧衍就顯得平靜得很。說到底這些都是他寫出來的東西,哪還能有什麽驚訝情緒……
之前就說這是個很不科學的現代世界,妖神鬼怪遍地走,隻不過沒開天眼的普通人看不見而已。
像趙胥所說的,鬼也有鬼的圈子,且和人類社會一樣,鬼的圈子裏也有等級地位劃分,隻不過是按能力強弱。鬼域以強者爲王,坐在最高的那個位子上,随時随地會有被其他鬼拉下來的危險,而一旦被拉下來,這隻鬼的下場通常不會太好。
按照他的設定,鬼域裏權力最高的那個位子已經很久沒換過人了,有一隻鬼打破了鬼域之主在位子上都坐不滿百年的定律,在那上邊一坐就坐了好幾千年。
謝婪。在心裏默念下這個名字,顧大大再次感受到一種久違又熟悉的輕微頭疼感。
想到這個名字,顧衍就會聯想到自己給這個世界寫下的爛尾結局,這位讓鬼域裏的鬼安分了幾千年不敢造次的鬼域之主在五年後的七月十四鬼門大開之日幹了一件非常報社的事情——
帶領百鬼傾巢而出,把人間界徹底血洗了一番。
說起來他原身的死還和對方有不小關系,糾纏在這座沈家祖宅的厲鬼就是對方派過來人間界的來着。
“我先給你開個天眼,免得危險來了你都不知道要躲。”說完這一句之後并沒有給黑發青年拒絕的機會,趙胥手一擡覆在青年眼上,念出不到一秒的咒術就放了下來。
“放心不是永久性的,隻是你現在需要有。”
點下頭,顧衍語句清晰地道了聲謝。
既然知道不是風水錯亂導緻的問題,那就得換一種應對方法。同行的兩人中一個沒應付鬼的經驗,另一個完全是普通人,趙胥歎了口氣,更加屏氣凝神起來。
“東南位置。”剛念出手上羅盤所指定的方向,須發皆白的老者即刻就擰緊了眉,那隻鬼在主動向他們靠近。
不是錯覺,周圍的溫度确實更加變冷了,就在顧衍剛偏過頭去看另一邊的時候,在他前邊的兩人就遭受到了攻擊。
“砰——!”重物翻倒的聲音。
“右邊,快躲開!”眼看着那隻鬼毫不留戀放棄了他們往另一邊竄去,葉誠煜向不遠處的黑發青年喊道。
柿子挑軟的捏,這道理人知道,鬼也知道。
在聽見聲音以前顧衍其實已經做出了規避動作,但人的速度和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存在相比還是太慢了,在他剛做出這一動作的期間,那不科學的存在已然逼近身側。
近到雙方對視了一眼的程度。
“……?”踉跄了兩步之後穩住身形,顧衍站定在原地,和附近兩人一起陷入一陣迷之沉默。
那隻鬼好像……被他吓跑了……?
就在對視的那一秒,顧衍幾乎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他在那雙原本是陰冷而惡意滿滿的眼睛裏看出了驚懼。
真的是驚懼,怕到一種程度,甚至這隻鬼剛才連身形都吓散了一點。
爲什麽……?
比起這邊的幾個活人還處在一種不明所以的狀态,感覺自己是從死裏逃生,雖然它早已經死過一回了的惡鬼在逃遠以後小心把自己的身形給縮了起來。
那雙眼睛它見過,在它主人畫的那些畫裏見過……
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它的主人畫了很多很多幅,畫的是一個人,且是同一個人。
一開始畫的那個人臉部總是留白,後來終于畫出了一雙眼睛。
它記得它的主人在描畫這雙眼睛時候的表情,和其他任何時候都不一樣……近乎于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對待最珍貴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