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衆人都了解皇帝的病情,誰都知道治療有多棘手,誰都不敢露頭主動攬過差事,否則皇帝一旦有差池,主治太醫可能連性命都不保,更甚至有可能連累全家及族人的性命。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大家一起想治療方案,有責任一起擔,至于立功,想都不要想。
讓大家沒想到的是,一向躲在太醫院養老從不露頭的馮院使,自從坐上院使一職後,竟一改往日默默無聞不聲不響的作風,一下子就變得有擔當起來。
比如此刻,他在太醫院力排衆議,以一己之力硬是把蘇玉婉擡升爲主治禦醫。
“不可啊,院使大人。”
“馮院使還請三思,此事關乎太醫院的名聲,不可莽撞啊。”
“……”
皇帝的病已經至此,大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都希望用最保守的治療方式,以求整個太醫院能安穩度過這段時日。
一聽說蘇玉婉一個還沒通過考核的小醫生,要越過資曆高深的諸太醫,作爲皇帝的主治禦醫,大家不服氣之餘,更加擔心此舉會給太醫院招來禍患,甚至累及自身安危。
就連餘非和宋靜初,也在私底下勸蘇玉婉,讓她向馮院使說明情況,辭了這份要掉腦袋的差事。
“師妹,我知道你醫術高超,但是這次……”餘非謹慎地環顧四周,見房間裏沒有外人,便小聲說道:“皇上的病情,咱們三個和衆太醫都清楚,除非你有起死回生之術,否則根本不可能治好,你還是趕緊辭了這燙手的事吧。師兄都是爲你好。”
宋靜初難得附和餘非一次,“餘非說得對,玉婉妹子,雖然我不知道我師父發什麽瘋,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是老糊塗了,才讓你去做這件事。你跟我走,我帶你去師父面前說明,幫你辭了這事,雖然他是我師父,但是他要繼續這麽糊塗,我還是要套麻袋打他一頓。”
兩人說着就把蘇玉婉帶去了太醫們開會的地方。
正好聽到馮院使的話:“諸位不必再勸,老夫心意已定,也會向太後和皇上說明,此事與諸位無關,若蘇玉婉在治療上一旦發生閃失,便由我這個院使一力承擔,絕不會累及太醫院,更不會累及諸位。”
“這……”衆太醫像是第一次認識馮院使一般,雖然因爲馮院使一力擔責而松了口氣,但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或是内疚,或是失落。
馮院使又接着說道:“之所以皇上一發病,老夫便将蘇玉婉帶在身邊從頭到尾參與治療,就是因爲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老夫與諸位都束手無策時,蘇玉婉才是那個能力挽狂瀾的一個。”
衆人沉默許久,終于有人問出了一個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馮院使大人,您就這麽信任信陽縣主的醫術?您是不是被她的花言巧語迷住了?她也許隻是想富貴險中求,爲聖上醫治隻是想賭個大的呢?這樣的人,便是醫術高明,怕也是沒有醫德之人呐。”
信陽縣主,便是蘇玉婉了。
馮院使環視衆人,聲音緩和穩重,每個字都似有千斤重。
他對衆人一字一句道:“老夫信她的醫術,亦信她的醫德。她的醫術之妙,太子和世子,以及甯國公世子夫人和周正公公,都是親眼所見,甚至親自體會過。至于她的醫德,諸位可曾見過哪位貴家小姐願意爲小雜役太監親自診脈治療?别說治療,怕是連看一眼都覺得辱沒了她們的身份。但是蘇玉婉現在是太後面前的紅人,太子府世子認定的未來夫人,甯國公世子妃的義女,更被聖上親自封爲信陽縣主,可她沒有被高貴的身份迷住雙眼,更不被突然而至的榮華富貴困住手腳,依然願意聽從老夫建議,冒着性命之憂爲聖上醫治。老夫想問大家,你們既然知道富貴險中求的道理,可有誰敢站出來,用自己的醫術去賭呢?”
“這……”
衆太醫還真沒這個本事敢去賭。
不說醫德,他們是真得沒有那麽高明的醫術敢去賭。
又是沉默。
馮院使正好看到蘇玉婉三人停在門口,招了招手,把人叫進來。
“你們來得正好,都進來說話。”
其實,在馮院使洋洋灑灑說了這麽多之後,餘非和宋靜初的心意就有所動搖了。
兩人放開蘇玉婉,彼此對了下眼神。他倆也很清楚,蘇玉婉接下這差事基本上也不是他倆能勸得了的。
既然勸不了……
“馮院使!”餘非和宋靜初快走幾步,雙雙對着馮院使躬身道:“我們也相信蘇玉婉。”
面對衆人百态,蘇玉婉不緊不慢地走到人群中心,對着馮院使鞠了一躬,“蘇玉婉多謝院使大人信任!”之後便又對着衆太醫道:“實不相瞞,小女之所以敢接下此任務,皆是因爲在信陽縣城時,曾經親眼目睹師父治療過此類病症,小女不才,全程也參與了的。所以諸位不必擔心,小女有八成把握,能延緩皇上的病情。”
此話半真半假。假的是她沒有在信陽縣城治療過此類病患,真的是她穿越前已經治療過很多次了。
“可還有兩成沒有把握不是嗎?”還是有人擔心地問道。
蘇玉婉堅定道:“别說有八成把握能治好,便是隻有一成的把握,大家就能袖手旁觀不爲皇上醫治麽?若是連彙聚整個大通醫術最高明大夫的太醫院都求安求穩,那世界上的醫術又該如何發展呢?我們如今的醫術,已經算是曆史發展到今天所有前輩大夫的結晶,可我們就躺在前輩們的成果上停滞不前了麽?今天是皇上生病了,哪天若換成諸位大人自己或者家人,大家也是這樣袖手旁觀嗎?醫者仁心,病在他人身,痛在大夫心,醫者隻有設身處地爲病人着想,痛病人所痛,才能積極尋找應對之法,不是麽?”
蘇玉婉的醫術,大家也早有耳聞,可惜他們并不相信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會有那麽神。但是今天,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大家就不敢再懷疑,甚至蘇玉婉的這番話,像一個千斤重的大巴掌,重重地扇在了他們臉上。
所有人都愧疚地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忽聽門外一聲長歎,接着皇帝就被裴周推了進來。
太醫院衆人皆跪拜迎接。
皇上命衆人平身,眼睛直直地盯着蘇玉婉不動。
許久,才開了金口:“自今日起,朕命蘇玉婉爲朕的主治禦醫,無論治好治不好,都不準任何人爲難她,也不準爲難向朕舉薦她的馮院使。朕生死有命,亦不許任何人借題發揮,追究太醫院的責任。”回頭又命令裴周,“帶朕回養心殿。”
蘇玉婉沒想到裴周會把皇上帶過來,還讓皇上聽了這麽久。她擡頭向裴周望去,隻見他沖自己微微一笑,信任的眼神無比堅定。
這一刻,蘇玉婉覺得以後無論裴周做了什麽讓她不開心的事,她都原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