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婉當然不是爲了高升才來太醫院的。
宮中人心險惡,她進宮,也是冒險,哪有在外面做個名醫自在?
她初來這個世界時,還沒有意識到什麽。
隻是在這裏待得越久,就越覺得自己身上莫名背負了許多責任。
讓天下女子有醫可求,有病可治,讓女子們不隻被拘在後宅那天大的世界裏,讓她們能出來做事,像男人一樣被世人重視、認可,實現自己作爲人的價值,等等。
可惜,她想要達成的願望太多,能做的卻太少。
她人微言輕,想要改變一個人都難,又何況是天下百姓的想法。
如今,也隻能先努力地留在太醫院,告訴世人,女人也是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此寬慰着自己。
宮裏的娘娘們雖然有十幾人,不過也不是每天都會有生病的。
太醫院裏每日有幾個太醫輪值,除了以備娘娘們的不時之需外,還要負責教導上百名的新進醫生。
其他不在宮裏當值的太醫,則會輪流去宮外同屬于太醫院的生藥局和惠民藥局做事。
這一日,許久不曾露面的邢院使,突然出現在了太醫院,并且提出,今日會由他自己親自帶醫生們學習。
邢院使可以說是憑自己的醫術上位的,畢竟他出身貧困的塞外農家,家中往上數十八輩,都是窮苦百姓,沒有任何能給他助力的人。
他從瀕臨餓死的寒門幼童,一步步爬升到太醫院群醫之首,個中艱難,常人很難體會。
不過,也正是因爲他沒有任何後台就升到這個位子,所以極得皇帝信任,又得百姓們稱贊。
他所擅長的醫術,可以說是整個太醫院十三科的集大成者,每一科都有涉獵,也都有所長。
他給百餘名醫生們授課,因爲其醫學知識淵博,講課條理清晰,書本理論與多年行醫經驗完美結合,又因着他出身低微而烙在身上的謙卑态度,甚是得諸醫生們的好評及愛戴。
聽課時的蘇玉婉,甚至一度忘了罂粟這件事,隻在課後休息時,才發覺自己剛才聽課入迷了。
“若是邢院使真不是故意犯錯,該有多好啊。”她十分地感慨。
她甚至能感受到邢院使對她和宋靜初的醫術,發自内心的欣賞。
就像這節課剛開始,邢院使又在諸生面前,表揚起她倆。
“老夫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太醫們誇贊蘇玉婉和宋靜初兩位姑娘了。”邢院使示意兩人起身,又繼續稱贊道:“以前隻聽人笑談,什麽巾帼不讓須眉,不過老夫這一生真正遇到的‘巾帼’,也就她們二位了……”
“你們這群後生們,也要像這二位姑娘一樣,勤奮學習,努力鑽研,争取把醫術發揚光大,造福民衆才是。”
台下諸生面色各異,卻均是躬身應和,“吾輩願聽院使大人教誨。”
“好,不錯。”邢院使很是欣慰道:“有了你們,太醫院後繼有人,老夫便是退了,此生也是無憾了。”
這便是又提到了自己請辭一事。
諸生們都有些舍不得邢院使離開,剛有人想出聲挽留,就見一個太監急匆匆跑了過來。
“院使大人,直殿監有兩名灑掃雜役上吐下瀉的,好像吃壞了肚子,總管大人請您派人去瞧瞧。”
“嗯,勞煩你去回總管大人一聲,本官這就派人過去。”
“有勞院使大人。”
小太監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離開。
邢院使便問諸生道:“你們剛才都聽到了,直殿監兩名小雜役病了,你們可有人願意主動前往的?”
蘇玉婉進宮後才知道四司八局十二監,也就是二十四衙門。
直殿監是太監機構,負責宮中各殿及廊庑的打掃工作,裏面的雜役太監,幹得都是體力活,地位相比于其他太監機構,實在不是個好去處。
裏面的小雜役太監,更是人人都瞧不上的。
太醫們都是給尊貴的皇室中人看病的,普通的太監首領他們都瞧不上,更不用說是沒名沒姓的不起眼的小太監了。
蘇玉婉甚至從其他太醫偶爾聊天中得知,哪怕是皇帝最信任倚重的太監病了,若不是皇帝親自下旨命太醫去看診,他們也都是裝聾作啞,根本不去的。
那這兩個小雜役太監的病……
沒人主動出列。
邢院使顯然是很失落的。
他對衆人說道:“無論病人是何種身份地位,隻要病了,都是要看大夫的。你們身爲大夫,就要做到對病人一視同仁,萬不可有高低貴賤之分。”
見到衆人還是不太情願的樣子,邢院使又講了許多類似衆生平等之類的話。
蘇玉婉這邊有些心急。
她怕等邢院使講完了,那兩個病情緊急的小太監都沒命了。
既然沒人願意去,那她就隻好出頭了。
總不能真在這等着人家病死。
不料,她剛跨出一步,就見身邊的宋靜初也同時出列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便一起出聲,願意去爲小太監看病。
邢院使很欣慰道:“不愧是老夫和衆太醫看重的人。你們趕緊去吧,别讓人病得重了。”
“學生告退。”
蘇玉婉和宋靜初出了太醫院,在報信小太監的帶領下,直接去了直殿監太監的宿舍,根本沒人注意到邢院使眼裏的精光。
兩人在去的路上,還想着今日缺席的吳元君,都慶幸着吳元君幸好今天沒來聽課,否則邢院使在衆人面前單單表揚她們兩個,一向心思敏感的吳元君,肯定會難過的。
這般想着,兩人很快就到了處所。
若不是親眼所見,蘇玉婉和宋靜初兩人根本不敢相信,天子腳下,皇宮之内,還有這樣條件惡劣的宅院。
十一月,已經算是寒冬,各宮娘娘的寝殿内,甚至已經點了炭火取暖,就連蘇玉婉等人的偏僻住所内,也有内務府發的厚被褥過冬了。
可這個住滿了低等小太監的住所内,卻是連門窗都沒有封好,處處鑽着冷風進來,小太監們凍得瑟瑟發抖,用來取暖的被褥卻還是陳年的舊薄被,又薄又硬又不暖和。
便是沒有吃壞肚子,怕是也要被凍個半死了。
太監們睡得都是大通鋪,六個人擠在一間房裏。
見到兩個姑娘突然進來後,正圍着兩個患病太監的四個小太監,紛紛愣住了。
領路太監嚴厲訓斥道:“愣什麽愣,還不趕緊過來給兩位醫女見禮?”
小太監們慌忙下炕,齊刷刷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地上。
“奴婢們見過醫女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