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街市之間,徐旗頭戴一頂範陽氈笠,系着一條白緞子征衫,将面容隐在其後,隻露出一雙澄亮眼眸。
這般炎熱天氣下,似徐旗打扮者寥寥無幾,但好在夜晚行人稀少,倒也未有引起他人注意。
跨過一條條小巷,走過一間間堂口,徐旗朝着記憶中的地方步步邁進。
不多時,便見一憧高宅大府顯出模樣,定睛一望,正是徐府。
卻說今日白晝時分,徐旗與史進等人犯下那般大禍,如今還敢潛夜偷回家中?
上前敲了敲把手,徐旗又往門縫撇了一眼,見隻有微光燭火亮起,方才放下幾分警惕。
“甚得事情?”門房嘟囔一聲,慢悠悠提着油燈開了大門。
徐旗也自壓低嗓音回了一聲:“張老漢,卻是俺回來哩!”
言罷,隻聽得噗通一聲,那門房張老漢驚得差點摔倒。
一把拉住徐旗,将他拖入門内,再死死關上大門,張老漢這才慌張問道。
“大郎怎得敢回家哩?因你犯下的禍事發了,老爺才從縣衙回來哩。”
雖然早有預料,但徐旗還是忍不住擔憂問道:“那惡官拿俺爹作甚?”
張老漢也是歎息一聲,答道:“大郎莫不知哩,這般禍事在華陰境内發生,那縣大人自要拿人問罪,幸得老爺早有準備,給州裏同僚去了告信,方才免了罪問。”
“是極,大郎且稍待,老漢這就去喚老爺。”或是年邁不擠,張老漢慢半拍得說道。
可徐旗卻搖頭制止了張老漢,因爲他看見祠堂有燈火亮起,想來正是徐太公在等自己了。
辭了張老漢,徐旗摘下征衫,露出一張滿是汗漬的面龐來,朝着祠堂走去。
不移時,便見祠堂中門洞開,徐太公正跪在祖宗靈牌下,口中喃喃不知說些什麽。
跨進門牆,徐旗也跟着跪下,口中說道:“爹啊,這般許晚了,該歇息了。”
或是聽到徐旗聲音,太公身體微微聳動,緩慢轉頭望了過來,目光中十分複雜。
“那年正月十七裏,你娘生下你來,我還擺了宴席,請了賓朋。”
“又是幾年過去,你娘身子骨虛弱,隻把我們父子留在了世上。”
“接着你長大了,說要練槍耍棍,我高興請了師父上門,但你隻學了半天,就叫苦不練了。”
“後來衙門出缺,推你做了都頭,我以爲這是段前程,但誰曾想......”
跪在靈牌下,太公的語氣很平淡,沒有恨鐵成鋼,也沒有勃然大怒,隻是簡單得闡述道來。
隻是這段話,或是講給徐旗聽,又或是講給祖宗聽。
低着頭顱,徐旗的心靈一陣陣悸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嗓子卻哽咽得發不出聲音來。
停頓了半響,太公對着靈牌恭敬一拜,喃喃得開口繼續說道。
“或許是我想差了,你自己的路便讓你自己走吧,以後是康莊大道,還是黃泉奈何,都随願哩......”
“自去吧......自去吧......”
艱難擡頭看向太公背影,徐旗早已是淚流滿面。
此刻的他,想解釋,想辯解,想傾訴,但卻突然想起,以往時分,自己也是這般......
咚!咚!咚!
重重叩下三個響頭,徐旗知道,這隻是自己在爲自己找一個心安的理由罷了。
帶上征衫,從地上爬将起來,徐旗轉身向門外走去,如同以往一般,笑着說道。
“爹啊,我出門去了......”
......
......
且說這徐旗回到家中,自與家人告别之後,便急急卷了些衣裳,盤纏,細軟,銀兩。
提了條齊眉短棒,跨了把精鋼樸刀,連夜便奔出西門,一道煙往少華山方向去了。
夜路雖是難行,但好在不似白晝那般酷熱,停停歇歇,及至天明,便也到了少華山腳下。
擡眼望去,徐旗隻覺這山端的險峻,四周都是大山環繞,中間更是一條道上去,若擺上硬弩強弓,哪裏能過得關去?
隻是這般好基業,如今卻是要舍了去了,如若不然,必定要面對朝廷無休止的讨伐,稍有不慎,便是山破人亡的結局。
行近山門,見門下立着七八個喽啰,徐旗緊了緊樸刀,上前問話道。
“你家大王可回山門?正得要緊事相尋?”
那幾個小喽啰不識得徐旗,又加上天氣酷熱心中煩悶,當即便指手罵道:“哪裏來的撮鳥,去休!去休!”
聽得這話,徐旗面色一冽,剛想發作,卻突然聽得山門内傳來一陣大笑,正是那陳達踏步走出。
“哥哥倒讓俺們等得煞久,快些進來,也好避避暑氣,吃碗涼茶。”
言罷,陳達急忙跨過幾名小喽啰,一把拉住徐旗的手臂,往山裏走去。
幾名小喽啰一見自家大王如此熱切,頓時吓得臉色煞白,呐呐不敢再言半句.
徐旗也未與他們過多計較,反正這少華山也快成一座死山了,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随着陳達,一路上不光暢通無阻,還處處可以見到有人拱手行禮,徐旗不禁有幾分飄飄然,心中對于權力的向往也越發熱切了起來。
入了山門,跨過關邑,陳達頗有幾分滔滔不絕,爲徐旗介紹起了少華山上的種種。
但徐旗卻毫無心思,此刻他隻想快些見到史進,這員大将才是自家寶貝。
“哥哥,你恁地慢些,俺都上山許久哩!”
入了大堂,史進與朱武倆人正在吃酒叙話,見陳達領了陳達進門,幾人連忙起身,将徐旗扶到上首坐下。
喘息方定,朱武又喚來小喽啰,讓他殺牛宰馬,招待徐旗。
徐旗推說不用,但卻又被史進拉住,說定要補上那日的結義酒。
無法,徐旗隻得答應。
吃了幾碗酒下肚,徐旗這才問道史進:“大郎,家中可安排詳細哩?”
史進趕緊點頭,回道:“得了哥哥教導,要緊事都安排妥當了,憂心不得哩!”
見兩人叙話,朱武也在一旁開口道:“哥哥,山寨自也安排妥當了,願去的喽啰都下山哩。”
“隻是......朝廷追捕甚急,若離了山寨,恐無安閑度日哩!”
朱武言罷,史進等人也是面有憂色,畢竟這天下雖大,卻盡是王土。
唯有徐旗卻是不慌不忙,悠悠說道:“諸位賢弟莫急得,俺知道一個絕佳去處,保管那趙官家奈何不得......”
... ...?
卻說那徐旗放下酒杯,口中道出一個絕佳去處來,衆人連忙仔細聆聽。
“聽得我家商隊曾言,在山東濟州管下有一水鄉,名喚梁山泊。其方圓八百餘裏,周邊盡是蘆草怪樹,絕徑林巒,便得百萬大軍去時,也必上不得去!”
衆人聽了,皆是面顯喜色,連忙感歎道,如此絕佳寶地,卻真真是好去處。
唯有那朱武卻追問道:“哥哥,這般好去處,須不早被占了去?”
徐旗聽了,點頭答道:“卻是不錯,如今有三個好漢在那裏紮寨。”
“爲首的喚作白衣秀才王倫,第二個喚作摸着天杜遷,第三個喚作雲裏金剛宋萬。”
“這三個好漢,聚集着七八百小喽啰,隻在那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投奔過去。”
史進幾人聽了倒是不以爲然,但那朱武卻神色頗爲不自然,一雙眼睛溜溜亂轉。
見了朱武這般模樣,徐旗心中自然明白,當即便給了朱武一個安心的眼神。
緊接着開口繼續說道:“幾位賢弟都思量看看。”
言罷,便隻見陳達跳将起身,大口吃完一碗酒,喊道:“依哥哥安排便是,隻是要叫啥秀才哥哥,俺卻是不願!”
“哈哈哈,你這憨鳥,倒是也會挑減......”徐旗聽了,笑罵道。
史進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楊春也是說甚聽甚的人,朱武勢單力薄,也隻好點頭答應。
見衆人全都答應,徐旗也是心中歡喜,端起酒盞便說道。
“來!幹了這杯!待換了寨子,再與諸位賢弟吃酒潇灑!”
衆人聽得,自當賀喜飲宴,不在話下。
一連又過了幾日,待到朱武遣散大部份喽啰之後,衆人收拾起了細軟,銀兩,各自打栓一個包裹,便往濟州方向投去。
離了少華山,衆人未免被人認出,都不敢招搖,不光作了客商打扮,更是選擇繞路延安府方向,穿汾水往梁山而去。
行了半月時光,一路上多走崎岖山嶺,寂寞孤村。
正所謂:披雲霧夜宿荒林,帶曉月朝登險道,莫過如此!
這日,幾人穿林弄石,終于算是來到一座城前,定睛一看,卻是喚作雁門縣。
進城稍一打聽,衆人這才知曉,已經來到了代州。
見市井熱鬧,人煙辏集,徐旗謂衆人道:“便在此處歇歇便了,也好備些吃食。”
衆人自是答應,陳達更是砸吧着嘴喊道:“這幾日荒林野地,口中早淡出鳥來,卻要得些酒來吃!”
徐旗也知道陳達性子,便在前帶路尋那客店酒肆去了。
可誰知這雁門縣看着不大,但卻車馬良多,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諸物行貨都有,端的整齊,如同州府一般。
繞了半響路,幾人不覺間見一簇人群正圍住十字街頭看榜,便也連忙上前湊看。
越過扶肩搭背,交頸并頭的人群,隻聽得有人讀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華州指揮使司,該準華陰文字,捕捉逆賊犯人徐旗、史進、朱武、陳達、楊春等人,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支給賞錢八千貫文!”
在那榜單下方,還貼着幾人畫像,隻是太過抽象,若不是相熟之人,恐無人能認出。
或是做賊心虛,幾人聽完看完之後,便悄悄轉身離去,也不再提吃酒解饞之事。
暫在街頭尋了一處客家,又花些銀兩,幾人也算安定下來,。
隻是朱武安心不下,催促着明日早些啓程,也好早些到山東地界。
又過了半響,臨到正午時分,卻不想客家門口又圍上了一群人,衆人心中驚懼,連忙蹿出來看。
史進打扮作客商模樣,上前分開人衆看時,但見中間裹着一人,仗着十來條棍棒,地上還攤着十數個膏藥。
瞧見這架勢,史進心下松了一口氣,正想與徐旗說時,卻不想地上那人突然對着史進指道。
“劉賢弟,你如何在這裏?”
史進頓時大驚,連忙想要撤身便走,但卻被那人一把抱住,竟脫身不得。
外圍的徐旗等人一看,以爲事發被人認出,紛紛擠開人群,面露兇色得靠了過來。
可正當陳達準備動手之際,卻又聽得史進喊道:“哥哥們都慢來,這原是我師父哩!”
原來,這街頭賣膏藥的竟是教史進開手的師父,喚作打虎将李忠。
徐旗連忙上前道:“恁地差些沖了龍王廟,原是一家人哩!”
見着徐旗答禮,李忠也趕忙答話道:“因是瞧見榜單,故才出得此言!”
聽得這話,衆人對李忠也存了些好感,陳達趁勢便道:“既是史家哥哥的師父,便同和俺們去吃幾杯。”
見陳達酒瘾發作,幾人隻是大笑,倒惹得陳達面色泛紅。
但李忠卻頗爲掃興得答道:“待小人賣了膏藥,讨了回錢,在同哥哥們去也不遲。”
徐旗正想開口答應,可陳達早截話嘟囔道:“誰耐煩等你?”
聽得此言,徐旗連忙制止陳達,又對李忠拱手道:“便賣些個吧,我們自去一會,你尋将來即可。”
李忠聽了,反而不好意思,思量半響,便轉身收拾了行頭藥囊,寄頓了槍棒,随徐旗等人往酒家走去。
一路上,李忠主動帶路,不移時,便見有一家門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的酒店。
幾人揀個閣間坐下,徐旗喚來酒保先打上七八角酒,又切了五斤牛肉,再要了些菜蔬果品,還要點時,卻被李忠拉住,直呼夠哩!夠哩!
趁着酒保下去,李忠這才問史進說道:“賢弟不在莊上納閑,怎得惹下這般禍事哩!”
史進也是幹脆人,便一五一十講了出來,李忠聽了也是氣憤,不禁長籲短歎。
見兩人閑談甚歡,徐旗趁勢朝着朱武使了一個眼神,朱武心中理會,于是便打斷兩人,問道。
“哥哥原是江湖人,怎得有這般緣分遇見?”
不問還好,一問起來,李忠更是長籲短歎了起來,口中說出一般話來,令衆人不免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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