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急迫的催促聲響起,令傍晚的護城河平添了幾分喧鬧。
望着河水中央的船舟,業平面色猙獰,甩了甩沾滿血漬的衣服,想回頭朝着那半開的城門走去。
“業平,你是我法門寺最後的希望,你要是不走,豈不是讓侍空,侍伽,還有侍昙他們的犧牲白費了嗎?”
一把抓住業平的手臂,阻止了他的沖動行徑,一位戴着黑鬥笠的白眉老者,狠狠的開口訓斥道。
“我...”業平突然楞住了,胸膛中熱血翻湧,但腳下的步伐卻怎麽也擡不起來了。
白眉老者一邊招呼着船舟,一邊取下了頭上的鬥笠,戴到了業平的光頭上,急迫的說道。
“記住,你的傷勢已經被越來越嚴重,一路上一定不能運氣,否則便無救矣。”
“還有,侍良會送你離開成陽,去找你的師伯,現在隻有他才能救你了,一定要保重。”
呆呆的望着白眉老者,業平心中滿是感動,現在這種時候,也隻有這些師兄師弟,師父師叔,才能這般對待自己了。
抹掉眼簾前的水珠,業平按了按胸口的符箓,這是壓制他的傷勢用的,也是師叔們用命換回來的。
“師父,我們還有逃下去的意義嗎,法門寺沒了,靖夜司也不容我們了,還要逃嗎?”
“啪...”
話音剛落,白眉老者突然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業平的臉上,神情扭曲的看着他。
“你記住,隻要我們還有一人活着,法門寺就一日還在,入門時的誓言你忘了嗎?”
呆呆的捂着臉龐,業平彷佛不認識此刻的師父一般,平日裏的和藹,慈祥,業平已經看不到了。
水珠順着鬥笠留下,遮蓋住眼前的模糊視線,業平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口中默默的讀着。
“妙妙空空,地獄無門,真真假假,黃泉逆道...”
聲音雖小,但卻情真意切,彷佛舊日裏的時光,如同剛剛度過一般。
白眉老者替業平整了整頭上的鬥笠,緊緊盯着他的雙眼,語氣堅決的開口道。
“業平,法門寺千年傳承,如今全在你一身矣,滅門之仇,師長之仇,萬萬勿忘矣!”
仆...
沒有再多的話語了,隻見白眉老者用力一推,無形的力量包裹住了業平,将他往那船舟上帶去。
而此時半開的城門口,陰影覆蓋處,隐隐約約可以看到數名黑衣人,各個氣質清冷,眼神中閃爍着幽光,見不到半點感情。
“來吧,靖夜司的鷹犬們。”
白眉老者撕開了上半身的外衣,露出了裏面的金光袈裟,在濃濃夜色下格外的引人矚目。
而在他的身後,一艘簡陋的船舟漸行漸遠,隐藏在了濃濃的夜霧中,隻傳蕩起聲聲劃水音。
無神的坐在船頭,看着水面中的倒映,業平彷佛已經不認識此刻的自己了,而他的眼神中,竟然還帶着絲絲輕松。
“師父,我累了,徒兒...真的累了...”
......
......
章唐,城隍府中。
依然是那片燦爛的花海,青鳥的歡鳴聲,蝴蝶的起舞影,讓這裏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沒有紛争,也沒有血腥。
“府君,要說的我都說完了,不知可行否?”
涼亭中,殷離半倚靠在石柱傍,靜靜的看着唐臯,彷佛是在等待一個回答般。
桌上的糕點繁多,茶水飄香,但唐臯此時卻一點心思都沒有,眼神中滿是複雜之色,腦海中也是一片糾結。
“咕...道兄,他可是日月劍宮的人,不是什麽阿貓阿狗,此事一旦敗露,後果難以承擔啊。”
猛的擡起頭,一手撐着木桌,一手緊握着拳頭,唐臯面色略微有幾分猙獰,幾乎是用半吼的聲音說道。
見唐臯這副模樣,殷離也不意外,緩緩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的看着唐臯,溫和的開口道。
“敗露?敗露什麽?記住了,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想學人家除魔衛道罷了,而我們,隻是成全他。”
“怎麽?你難道還有憐憫之心了,你忘了玉陽城的滿城百姓了?忘了是誰給你的成道之機了?”
溫和的聲音響徹在了耳畔,動聽而又清幽,但卻猶如句句珠玑般,深深的砸到了唐臯的心靈上。
是啊,憐憫心?早在玉陽城時,這個東西就不存在了。
是貪欲嗎?不...不是的,都是眼前這個人,是他害的,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唐臯的面色漸漸開始猙獰,一股股黑氣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令花海枯萎,令青鳥哀啼。
“是你...是你逼我的,我是一府城隍,我有神道尊位,他們都是我的子民,都是我的子民...”
轟!
随着黑氣翻騰而來,一股無形的天威降臨而下,把周邊的世外景色,頓時給破壞的幹幹淨淨。
修神道者必要有尊位伴身,如城隍之位,如山君之尊。
而尊位的冊封,曆來都是由帝王代天而立,正如這唐臯,他世代生于大成,那便歸屬于大成的神靈,如俗世官員般,受大成天子管轄。
隻要尊位一旦立下,修神道者也不在是無根浮萍了,随着信仰的增加,修行更是可以一日千裏。
顯然,有了殷離給予的金檀佛像,唐臯的實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天威浩蕩之下,竟有了幾分金身的韻味。
望着黑氣翻騰而來,殷離玩味般的祭起了百鬼幡,任由那黑氣滾滾而來,自屹立不動。
修神道者雖然有尊位伴身,但究其本身還是鬼物罷了,在這百鬼幡面前,又豈能掀起什麽風浪來不成。
果然,随着百鬼幡一祭,那無盡的黑氣就猶如泥牛入海般,連半點水花都沒有濺起,全部被吸收殆盡。
震驚的望着這一幕,唐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這引以爲傲的鬼霧,竟然會被如此輕易的破解。
但此時也容不得他多想,竟然已經決定反抗了,那麽就沒有留手一說了,不然明年的今天,就必定會是自己的祭日。
眼眸一咪,唐臯雙手一握,隻見掌中有一團金光顯現,漸漸由虛幻變爲凝實,這是一尊大印,也是他的力量源泉,神尊城隍印。
... ...?
肆虐的狂風,無數泥沙土石被吹漂而起,在一陣陣翻滾中,逐漸泯滅于無形。
而這些肆虐的狂風,已經帶上了些靈氣罡風的特質,如利刃般鋒銳,不但攪碎了那些泥沙土石,也讓殷離一時之間無法窺探到中心的唐臯。
心中暗罵一聲麻煩,雖然不願,但此時也不得不出手,如果不能徹底鎮壓唐臯,顯然他還是要上蹿下跳的。
見黑氣基本已經肅清幹淨,殷離随手一卷,将那百鬼幡迎風一展,洶湧的清光直破天際,向着那罡風一路碾壓而去。
雖然已經帶有靈氣罡風的特質,但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正宗靈寶的碾壓,隻短短一個接觸,那利刃罡風瞬間便節節敗退。
而在那風眼中心,唐臯此時正手托着一枚金光大印,上面凝刻着八個大字,門昌族貴,護國安幫。
處在這罡風風眼中,唐臯可以清楚看到外界的一切,包括那清光的其勢洶洶。
沒有絲毫的猶豫,唐臯瞬間單手一舉,隻見那金光大印上有神光一閃,虛空中突然浮現出點點金芒,逐漸彙聚到了唐臯的手中,化作了一把銳利金槍。
泚...剌...
随着一聲空氣的炸響音,唐臯手中的金色長槍瞬間被抛出,這一瞬間的鋒芒,遠壓過了爆裂的罡風。
猶如刺破了冥土中的黑暗般,隻一眨眼的功夫,金槍瞬間穿透了洶洶清光,狠狠朝着殷離刺去。
然而,就是這麽一柄神力金槍,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來,卻被一隻如玉如琉般的手掌輕輕握住,使其再難以寸進。
“哼,米粒之光,妄與大日争鋒否?”
一道冷淡的聲音響起,從視線可及之處,傳到了唐臯的耳中,同時那神力凝結成的金色長槍,也被抓住它的那隻大手,就這麽單手狠狠的捏碎了。
随着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金色的長槍被捏成了兩半,然後碎開化作了點點神芒,消散一空。
“果然,玉陽城一役,竟讓你得到了如此力量。”
唐臯見神芒消散,眼眸中的瞳孔瞬間一縮,他雖然不了解修士的境界,但能如此輕易接下自己的一擊,這實力就絕不會簡單的了。
揉了揉有幾分酸楚之感的手掌,殷離倒是有些欣賞唐臯了,畢竟從這一擊中,他已經可以看出金身的影子了。
隻要能鑄就不朽金身,那修神道者的實力将會得到天翻地覆般的變化,也隻有到了那時,他們才算有了讓修仙者正視的資格。
仙道靈台,神道金身,武道洞天,隻有踏入了這些境界,才能稱的上入道,入仙道,入神道,入武道。
“府君,你又何苦如此呢,殷某一片赤誠之心,惟願府君理解。”
這唐臯如今就快踏入金身,若是能徹底收爲已用,殷離也不介意吝啬些許口水。
但唐臯似乎想要徹底脫離殷離般,聽着這話也不回答,隻是繼續舉起了手中金印,點點神芒再次彙聚。
“好,竟然府君有如此興緻,那殷某也唯有奉陪了。”
眼神微微一凝,見唐臯竟然如此不識好歹,殷離也再無半點客氣,既然說不服他,那就徹底打服他。
伸手在虛空中一抓,無盡洶湧的清光彙聚而來,竟然在殷離手中也凝聚成了一柄長槍。
隻是這把長槍卻不同于唐臯的神道金槍,這杆長槍通體散發着缽光,在那槍尖之下,隐約還有血色的光芒在流轉,透露出一股極其危險的殺氣。
“來而不往非禮也,府君,小心了。”
吼...泚
雖然口中說着小心,但殷離手上動作卻半點不慢,手指在那槍尾上隻輕輕一推,那缽光長槍瞬間便如離弦之箭,直刺唐臯。
雖然同爲長槍,但速度卻是不可同日而語,空氣中僅輕輕閃動一下,這杆長槍便已經出現在了唐臯的三寸之外。
耳畔處傳來巨大的槍鳴聲,如同山間猛虎的吼叫般,令唐臯頓時便如芒在背,心中也終于明白了自己和殷離的實力差距。
但明白歸明白,此刻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手中金印一閃,頓時橫擋在了唐臯的身前,這是此刻唯一的辦法,也是最妥善的辦法。
“叮...”
伴随着一聲金鐵交鳴之音,缽槍與金印轟然相撞,周圍的氣流猛然間爆開,黑暗的環境中,一道如同波浪般的氣流向着周圍擴散開來,而唐臯正下方的地面,也因此深深的塌陷下去。
這巨大的力量撞擊,令無數塵土飛卷,在這黑暗的城隍空間中四處狂虐,直教人不敢睜開雙眼。
轟!
“噗...哇...咳咳。”
強大的熱浪席卷之下,缽槍終于漸漸消散,重化作了一道清光,短暫點亮了黑暗的城隍空間。
在這光亮的照耀下,讓殷離可以清楚的看到唐臯,此刻那伏地吐血的模樣,還有那裂成碎片的金光大印。
“府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隻是區區一個劍宮罷了,難道還能在我玉虛面前掀起什麽風浪不成?”
“隻要府君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那麽這一切都可以不在追究,你依然還是高高在上的城隍府君,掌萬人生死,握神權尊位。
耳畔處聽着這蠱惑般的聲音,唐臯艱難的撐起上半身,望着殷離的腳步緩慢踏來,卻怎麽也無力阻止。
清白色的長衫垂落到了地面上,殷離緩緩蹲下身形來,替唐臯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讓他看起來盡量不那麽狼狽。
緊緊盯着唐臯的雙眼,殷離溫和的臉龐上多了一抹笑意,輕聲的繼續開口道。
“府君,我知道你離金身不遠矣,而那佛像上的信仰又太過龐大,無法馬上吸煉,殷某倒是有一個法子,不知府君可有興趣?”
終于,唐臯的身體顫了顫,金身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唐臯根本無法拒絕。
腦海中一陣天人交戰,一面是塑金身入神道,一面心中點點良善,這個選擇平時不難,但此刻,卻是如此的艱難。
感受着自己的狼狽,體會着周邊的黑暗,唐臯最終還是笑了起來,笑的有些蒼涼。
不可否認,金身的力量,誰又能不渴望呢?
“唐臯惟願随道兄,行正事,替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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