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親征?”
折可适和種師道考慮到了許多戰術,唯獨沒想過這種。
原因有許多,比如還未聽說對方有子嗣,比如燕京正在舉辦科舉,到了第三輪殿試,比如以燕的大好局面,根本不需要親自涉險等等……
但對方就真的來了。
派出的斥候窮盡心機地搜查情報,都沒有半點消息,必然是輕車簡從,悄無聲息的南下,甚至連此刻的燕廷内部,都沒有幾名官員知道,燕王親臨前線。
“欲勝這般燕軍……難矣!”
折可适和種師道目光無比沉凝。
他們沒有奢望擒賊擒王,一戰功成,反倒感到一股無與倫比的壓力。
是這個人,于遼國大舉入侵,官軍節節敗退的關頭,挺身而出,在河北募集鄉兵,在山東募集鄉勇,憑借着這群鄉裏兵丁組建的雜牌軍隊,從遼人手中連連收複失地。
是這個人,收複失地後,決然北上,一舉擊潰了由“禦弟大王”耶律得重鎮守的燕雲,完成了大宋百多年的夙願,并且得到了燕雲漢民的擁戴,擁有了自己的根據地盤。
是這個人,在官家遷都南逃,與遼議和,中原動蕩,民不聊生的時候,以自己的影響力穩定局勢,使得本該遭受兵戈災禍最深的北方,反倒最快恢複和平。
短短數年之間,一個百年王朝就搖搖欲墜,喪失民心,走到窮途末路,一個新興的政權則冉冉升起,得軍民愛戴,展現出輝煌未來。
固然是時勢造英雄,但能做到這般宏圖偉業的,縱觀古今,隻能想到兩個人。
一位是霸王項羽,另一位是秦王李世民。
而項羽固然勇武第一,軍事能力天下無雙,可其他方面失分太大,分封諸侯沒能收買人心,反倒樹敵連連,身爲統治者亦是“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終失天下。
李世民則是頭上還有一個太子李建成,在一戰擒雙王後,加封天策上将,卻也由于功勞過高,不得領兵,結果李淵不聽勸告,殺死窦建德,令劉黑闼起兵,連敗唐軍,才不得不把李世民再給請出。
這位燕王有了那兩位的優勢,卻無兩人的缺陷,所以各方十分慶幸,一位無敵猛将高居朝堂,不再親臨前線。
結果……
“王上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且不說折可适和種師道震驚不已,史文恭和栾廷玉都是心驚肉跳。
這位悄然來到陣前,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誰敢洩漏蹤迹,立刻軍法處置,嚴懲不貸。
保守行蹤的秘密,成了首要任務,于是乎當大纛豎起時,燕軍除了中陣,其他各部也懵了。
“總教頭……王上來了?”
毫無疑問的,當消息傳播開來,所有将士的面孔都激動得漲紅,尤其是起事之初追随過這位的鄉兵和鄉勇,高舉武器,一如回到往日的縱橫馳騁:“燕王無敵!!燕王無敵!!”
統治者敢于身臨前線,與士卒冒着相同的風險,對于三軍士氣的激勵是無與倫比的,如果趙佶駕臨前線,哪怕這位官家背負了種種罵名,西軍上下都要沸騰,更何況是這位?
由曾經的“林義勇無敵”“總教頭無敵”到如今的“燕王無敵”,燕軍齊聲高呼真是震天撼地,氣壯山河,此處天地都仿佛爲之變色!
“靜!”
眼見西軍騷動起來,顯然也意識到了他們面對的是誰,李彥擡起手,命令如波浪般傳出,一刻鍾的時間内,燕軍全部停下呼喝,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這一幕令行禁止,比起剛剛的山呼海嘯,更加令人震撼,西軍前排的騷動性更大,開始向中後方傳播。
就在這時,一道聽起來并不高亢,卻清晰地傳達過來的威嚴聲音響起:“林沖在此,來者可敢通名?”
種師道臉色微變,剛要策馬上前,折可适深吸一口氣,壓了壓手:“老夫去,豈能讓反賊看輕?”
種家如今隐隐是西北第一武将之家,但相比起威望與功績,種師道還是不及折可适,隻能低聲道:“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遵正兄慎重!”
折可适當年也是沖鋒陷陣的猛将,随種師道的叔叔種谔出塞,遇敵時的表現也是沖着敵将而去,“斬其首,取馬而還,益知名”,如今雖是年老,卻依舊有股悍勇之氣。
這位老将軍笑道:“我這一把老骨頭,難道還能與其陣前鬥将不成,聽聽這賊子說什麽,不外乎是那套勸降之言!”
兩軍陣前雙雄鬥将,是通過擊敗乃至斬殺敵方将領,打擊敵人士氣;
兩軍陣前一席話語,同樣是細數敵我優劣,加以勸降,打擊敵人士氣。
對此折可适并不畏懼,因爲能夠跟随他們至今的将士,就很難被言語所惑,他拍馬而出,到了陣前,提起嗓子高喝:“折可适在此,你這亂臣賊子,有何言語?”
史文恭和栾廷玉聞言大怒,又從左右高呼道:“弑母賊臣,助纣爲虐,安敢辱我王上?”
折可适冷笑:“任你們巧舌如簧,犯上造反,難道還有公理不成?”
也許現代人認爲,趙匡胤開宋朝,本來就是欺負孤兒寡母上位,得國不正,現在後世子孫更是如趙佶這般廢物,被奪皇位,改朝換代,亦是理所當然。
但在古代人的價值觀裏面,出生在了宋廷所管轄的土地上,就有向大宋敬忠的義務,如果在朝廷爲官,食宋祿而存,那就更是不能背叛,否則必爲亂臣賊子!
所以折可适說得理直氣壯,眼見着就要對罵起來,李彥的聲音卻将雙方蓋了下去:“本王此來,不是聽爾等彰顯忠義,而是回歸西北的将士,代他們的袍澤家人詢問,聽聞剩下的西軍要在江南娶妻生子,可有其事?”
折可适怔了怔,中軍的種師道面色瞬間變了:“不好!”
他們原本都以爲,雙方争論的重點,在于誰是正統,誰是亂臣賊子,比如官家弑母、衣帶诏的真假、大宋如今作主的是不是權相章惇等等。
這些話題底層将士其實不太關心,以西軍嚴明的紀律,隻會服從上命。
但現在這位燕王一開口,卻是關系到每一位西軍将士。
劉法部投降後,折可适與種師道知道再這麽下去不行,思鄉之情會摧毀一切精銳的戰力,于是安排麾下将士與南方女子結親,等到娶妻生子後,就可以在南方安定下來,有了新的家人,就不再想念西北的家人,籍此來穩定軍心。
這種行爲在曆史上其實很常見,但現在李彥的聲音,如同一柄重錘,狠狠落了過來:“抛妻棄子,不顧父母,趙宋昏君弑母,你軍中的将士,也要無父無母麽?”
這番話太誅心了,西軍将士瞬間騷動起來。
将領可以安排他們重新娶妻,再生兒女,但這些士兵的老父老母,還都在西北邊境,等着他們回去奉養啊!
折可适驚怒交集:“住嘴!若不是爾等賊軍作亂,我西軍何至于有家不能回?”
李彥根本不與其辯駁,淡然地道:“自古名将,向來與士卒同吃同住,有視爲袍澤兄弟,上下一心,還有隻爲了上下用命,效力取勝!”
“身爲西軍宿将,保家衛國,護衛邊境,本王亦是敬之,然于伱而言,蒙冤入獄,還能效命趙宋,至死不悔,史書之上,亦定忠義之名,但對于這些西軍将士來說,讓他們無父無母,何嘗不是一種自私,一種辜負?還望你真心爲了上下将士考慮一二!”
折可适聽得臉色微微發白,咬牙道:“百聞不如一見,閣下果然不同凡響,然我西軍爲國效忠之心,休想動搖!多說無益,你可敢陣前鬥将,與老夫分出生死!”
他原本不準備陣前鬥将,但相比起燕軍的氣勢如虹,西軍上下被抓住要害,軍心動搖,必須要用鮮血刺激,才能恢複。
要麽是敵人的,要麽是自己的!
“王上,末将請戰!”
史文恭和栾廷玉立刻出面請命,雖然這位提出鬥将,簡直是自取其辱,身爲部下,豈能讓王上親自冒險上陣?
“不必鬥将……”
李彥微微搖頭,策馬前行,往前走去。
史文恭和栾廷玉先是有些不解,然後眼睛猛然睜大。
因爲這位燕王殿下的身形,正在徐徐向上升起。
不是人變高了……
而是胯下的馬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獅子骢雙目晶瑩光潤,四蹄修長,鬃毛蓬松,曲線優美,讓燕軍上下将領都眼熱無比,做夢都恨不得有這一頭坐騎。
而此時這頭強勁豪邁,更似雄獅的千裏寶馬骨骼咯咯作響,皮肉徐徐拉伸,鬃毛愈發蓬松,整個身形居然在徐徐漲大。
關鍵是并沒有多少突兀感,就像是一位原本蜷縮的人,徐徐舒展開筋骨,恢複到原本的模樣。
實際上,這就是恢複。
正如小黑和鷹兒來到這個天地元力更充裕的世界,都有水漲船高的提升,獅子骢自然也不是大唐時期可比。
它在這個世界,不僅靈性更強,體格更加健壯,奔跑的速度更加快捷,還特意壓制了體格,否則早早肩高就能長到八尺以上。
那在凡人認知中,就是貨真價實的龍駒了,一眼看上去,恐怕比獅虎都要威風,是要被當成祥瑞供奉的。
李彥沒有起事之前,自然得委屈它收斂一下,保持在凡馬的體格,如今再也不需要收斂。
“唏律律——!”
獅子骢的身軀膨脹,越來越高,肩高終于達到了八尺,仰首發出一聲高亢無比的馬鳴聲。
“唏律律……唏律律……”
一時間萬馬齊鳴,相比起獅子骢舒暢的聲音,其他的馬匹就是恐懼了,西軍兩翼的騎兵陣形更是瞬間散亂。
那些隻是附帶,真正的目标是折可适胯下的馬兒,被獅子骢盯上,更是撒開雙腿,無論這位騎術精湛的老将如何控制,都一股腦地朝着燕軍這邊沖來,連身側的親衛都被甩開。
“快救……”
種師道勃然變色,剛剛吼出兩個字,聲音就戛然而止。
因爲折可适已經飛奔到了燕軍陣前,迎上了那小山似的獅子骢。
親衛根本追趕不及,更别提救援!
眼見以這樣不可思議的方式自投羅網,折可适自知再無幸理,握緊手中長槍,怒目圓瞪:“賊子,來啊!休想老夫束手就擒!”
然而預料的攻勢并沒有到來,端坐在龍駒之上的偉岸身影俯視下來:“本王親至前線,正是當着兩軍陣前,給予保證!”
“西軍數十年守衛邊疆,勞苦功高,不該爲昏君陪葬,蒙上罵名,士卒可如劉法部重回西北,與家人團聚,武官若要從軍者,依制安排,若要以全忠義,許你們解甲歸田……”
“回去吧,将本王的話,傳于西軍上下!”
感謝書友“痞老闆有了祖傳秘方”“鬼碑記”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