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王命!”
廣信軍指揮使徐甯,鎮戎軍指揮使張清,行禮之後,接下王令,面面相觑,有些詫異。
面對傳令官,他們自然不會多言,直到入了大營,才低聲議論起來。
“居然真的進攻荊州,奪取襄陽,此地有這般重要麽?”
“莫不是爲了壓制荊湖方臘,襄陽一下,最急切的定是方臘了!”
“确該如此,我至今還記得那位少東家……明尊教内若是多爲這等喪心病狂的賊子,危害之大,難以想象!”
早在兩軍被調入京西北路和京西南路的邊界,徐甯和張清就隐隐有所察覺,恐怕兩軍的目标會是襄陽,卻很難理解這座城池的重要性。
因爲書院裏的課程,對于襄陽之地描述得不多,有些事情李彥也不太好說,畢竟曆史上大多數時期,襄陽的存在感其實不是特别強,隻是軍事重鎮之一。
直到南宋。
對于後世人來說,襄陽的出名是因爲蒙古滅南宋中,關鍵的一場戰役就是長達六年的襄陽拉鋸戰,當然更多的還是受小說射雕與神雕的影響。
但實際上,無論是小說中,還是印象的曆史裏,這地方的重要性,都被不同程度的誇大。
小說自不必多言,郭靖黃蓉守了襄陽足足三十多年,蒙哥死在襄陽城下,這經過了藝術加工,大家都很清楚。
曆史上,蒙古死磕四川的時候,曾輕而易舉地拿下過襄陽,然後宋軍又将襄陽收複,他們也沒太在意,依舊去猛攻川蜀,因爲在此之前,這地方并不關鍵,反倒是占據巴蜀,可踞上遊之勢,建瓴而下,直取江浙腹地。
那後來襄陽什麽時候變得重要起來了呢?
很簡單,川蜀在蒙古的進攻下,雖然沒有完全失陷,連蒙哥都死在了合州釣魚城下,但也半廢了,再也無法作爲挈領長江上遊總勢的西北屏障,戰事一旦轉移至長江中遊,經過加固修整的襄陽,肩負起了守護南宋江山社稷的重任。
即便到了這一步,襄陽仍然不是什麽失去後就肯定完蛋的最後防線,宋軍本可依托鄂州,也就是後世的武漢,阻止蒙古進入長江。
但襄陽不僅丢了,守将呂文煥投降對方後,駐守在京湖地區的呂家兄弟子侄,門生故舊還望風而降,蒙古不僅奪了襄陽,還不費吹灰之力地平定漢江流域,短時間内便進抵漢陽,從某種意義上,這比襄陽丢了還難讓人接受。
宋軍猝不及防,抵抗一番後,漢陽還是宣告失守,鄂州獨木難支,也不得不獻降。
這就太緻命了,相比起名氣更大的襄陽,鄂州才是宋廷的西大門,扼守漢水入江口,可阻自四川東下之敵,長江下遊南宋中樞的存亡,全系于此地。
襄陽失,南宋危,鄂州失,南宋亡!
之前襄陽沒丢的時候,忽必烈兵圍鄂州,宋理宗驚恐之至,就準備效仿他的先祖們遷都,等到襄陽、鄂州真的丢掉,南宋下遊門戶大開,也别遷都了,除非流亡海外,否則遷到哪裏去都沒用。
所以襄陽重要不重要?當然重要。
但重要到名氣完全壓過其他地方,肩負起南宋命脈的地步,隻能說在某個特定時期是如此,平時遠不至于。
南宋的局勢那般危急,都是如此,在現在這個局面裏,尚未挖掘出最強防守潛力的襄陽,更談不上唯一目标。
畢竟宋廷南遷金陵不久,江防守軍體系根本不完善,巴蜀被造反的楊天王折騰得焦頭爛額,難以順流而下出兵支援,襄陽這之前被郭康肆虐的中遊之地,同樣是一地狼藉。
方臘起初認爲燕軍不會南下全力進攻襄陽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真有這功夫,不如全力以赴,破了江淮防線,然後殺入江南了事,何必繞一個大圈,多此一舉呢?
不過相比起方臘的僥幸心理,徐甯和張清固然奇怪,但依舊全力執行起來。
兩軍的副指揮使石秀與呂方接到命令,再召集諸多将領,将十幾封家書分發下去:“此番襄陽之戰,有兩個步驟,第一就是拿下襄陽城内的兩萬西軍,以勸降爲主,這些家書就是關鍵。”
衆将看了後,啧啧稱奇,石秀笑道:“我若是這些西軍将士,看着這些情真意切的書信,也會忍不住思念家鄉,棄械投降的!這信件要不要收起來,被我們看壞了怎辦?”
張清笑道:“放心,這些都是複件,到時候射入城中就用這些,原來的信件,機密營則會派僧人送入城中,交予營中将士。”
衆将好奇,有位叫龔旺的小将,極爲崇拜張清的飛石絕技,趁機開口:“張指揮,聽說現在燕京許多寺院,都派出了僧人,這些僧人不是閉門修佛麽,爲何願意作爲諜細呢?他們會不會被識破啊?”
“盛世下山斂财,亂世關門享福,叢林寶刹之區,悉爲藏奸納叛之薮,接下來該好好整頓了!”
張清想到那位曾經的吳參贊,如今的吳右丞手段,心頭冷笑,淡淡地道:“僧人作爲諜細确實有優勢,在書院學習時,王上就教過,宋遼互派諜細的時候,都是僧人對僧人,不過王上也有言,雖然周邊的國家普遍信仰佛教,卻不可一概而論,真要遇到一個不理會佛教的,會吃大虧的!”
龔旺連連點頭,另一位丁得孫則羨慕地道:“我等若能去書院進修,該有多好啊!”
徐甯笑道:“歲安書院的教導宗旨,就是有教無類,隻要立功,如何不能入院進修?不過你們可聽清楚了,奪取襄陽隻是第一步,荊襄荊襄,那方臘占據荊湖,豈會坐視我們占據襄陽?一旦我等下城,他們必定傾盡全力來攻打,如何守住城池,才是此戰的關鍵!”
丁得孫笑道:“此賊如何是我燕軍的對手?”
張清臉色沉下:“你們莫不是以爲自己天下無敵了?方臘絕不是一般反賊所能比拟,誰敢大意輕敵,置我軍上下于險境,軍法處置,嚴懲不饒!”
衆将心頭一懔,齊齊抱拳:“是!”
等衆将散去,隻剩下四位正副指揮使,徐甯再度開口強調:“我軍實力強橫,有些驕兵情緒是避免不了的,我等作爲指揮使,卻要時刻保持冷靜,切不可盲目沖動。”
石秀知道自己确實有拼命的毛病,但如今地位不同,确實要耐住性子,抱拳道:“領命!”
呂方則想了想,提議道:“我軍最不擅長的,其實是守城之戰,倘若方臘率軍來攻,恐難保城池,何不主動殺入荊湖,除此後患?”
徐甯微微一笑,将王令的具體文書遞了過去。
呂方接過,不禁揚起眉頭。
因爲除了上面所說的兩步外,還有第三步。
奪取襄陽,民兵與工匠将會抵達,将襄陽修成一座固若金湯的防守重鎮。
如有必要,廣信、鎮戎兩軍繼續南下,威懾荊湖!
……
襄陽城内。
劉法坐在衙門正堂之中,手中拿着家書,反複看了兩遍,臉色十分難看:“那個僧人交代了麽?”
親衛道:“交代了,正是燕國派來的諜細,但這些信件……已經散到軍營裏面去了。”
劉法閉了閉眼睛。
他是宋夏戰争裏名揚的将領,首度嶄露頭角,就是在宋軍被西夏擊敗的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斬擄五百餘、焚蕩族帳萬二千、獲孳畜铠仗萬三千”,一舉扭轉戰局,此後屢屢激戰西夏,先後斬首數千餘級,威震陝西,被西夏人驚懼地稱爲“天生神将”。
曆史上他出名的一場戰役,這個世界并沒有發生,那是公元1105年,在會州迎戰西夏主力大軍,一戰破敵,将敵擊潰後,渡黃河縱橫荒漠,追擊足足四百餘裏,斬俘西夏軍萬餘人。
即便如此,劉法的下場依舊悲慘,由于不擅逢迎被貶官不說,後來更是被童貫威逼出征,遭遇西夏軍圍攻,力戰而死,童貫還順勢将戰敗罪責推卸過去……
如今西軍的頭頂,再也不會壓着一個沒根的太監,但處境并未變好,甚至更差,水土不服而喪命者已近兩成,劉法不久前都生了一場病,氣血衰退,身體虛弱了許多,此時看着身邊一個個同樣精神不振的親衛,突然道:“你們想家了麽?”
衆親衛齊齊拜下,泣聲道:“将軍!我等對将軍忠心耿耿啊!”
劉法起身,将他們一個個扶起後,才沉聲道:“我們沖鋒陷陣,生死與共,我豈會生疑,隻是問一問!”
親衛站起,沉默片刻後,有人垂着頭道:“怎麽可能不想呢,我三年沒回過家了……”
劉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啊,我真糊塗了,這不是廢話麽?”
他拿起家書:“燕軍終究是燕軍,深谙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想來當時守汴梁的西軍也是如此無奈,這些家書實在是任何攻城器械都不能比拟的,軍心渙散,襄陽也守不住了,不過他們爲什麽要奪襄陽呢?”
喃喃低語幾句,劉法搖頭,意識到這已經不重要了,擠出三個字來:“降了吧!”
親衛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壓抑不住的欣喜,低聲道:“将軍此言當真?”
劉法看到這個反應,就更是連連苦笑:“我也不想做降将,但官家弑母不認,難道真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麽?我劉某也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兒,爲這個連老娘都害的畜生,拖着軍中兄弟一起死,又是何苦?”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堅定,最後站起身,斬釘截鐵地道:“降了!回西北!與家人團聚!!”
“噢——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