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教頭大婚!!”
對于其他州縣的普通百姓來說,這隻是一個宜婚嫁的正常日子。
但對于燕雲,尤其是燕京的百姓來說,今天卻是大喜的日子。
一大清早,百姓們就湧上街頭,熱切期盼這一刻的到來。
古時候的婚禮講究“晨迎昏行”,早晨去迎親,将新娘子接到家裏,黃昏的時候正式舉行儀式,所以婚字拆開,是一個“女”和一個“昏”。
而正是知道百姓太過熱情,恐怕晨迎的時候就湧上街頭,一大早同樣出發的,是一輛輛樂車。
外面披上從遼國商人那邊掏來的各種獸皮,車上有身穿華裳的樂工,吹拉彈唱,招搖過市。
在每輛樂車的周圍,又有雜技百戲,藝人們跑旱船、鑽火圈、走繩索、吞鋼劍、摔交撲戲、舞馬鬥雞……
這一幕幕場景,不僅是酷似汴京之時的節日氣氛,裏面不少藝人就是在汴梁待不下去,又不願去水土不服的南方,幹脆北上燕雲的。
相比起這些流動的樂車,兩側的店鋪人家倒是遜色不少。
燕京雖然在遼國五京裏面是最爲繁華的,但終究跟中原不能比,想要像汴梁的正店彩棚,立起一盞盞絲綢纏繞、金銀爲飾的華燈是不現實了,倒也能招來不少樂舞隊伍,在門前載歌載舞,歡唱彩詞。
至于汴京最繁華的“關撲”活動,沿街也有展開,許多娛樂性質濃重的遊戲被保留下來,比如花榮拿手的射彩盤。
但另一部分被取締,比如賭珍玉奇玩、歌姬舞女乃至直接賭地宅,是被明令禁止的。
全民賭博的風氣,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卻也不能聽之任之,需要逐步改變。
李彥明确交代衙門,知府楊興也安排了具體監察隊伍,趁着現在的燕京,還不似汴京那般醉生夢死,将這股風氣壓住。
當然,樂車關撲,舞曲歡唱,主要的目的都是爲了吸引百姓注意,善意分流。
畢竟大喜的日子,誰都不希望派出衙役,強行驅趕人群,但人群湧過來的太多,圍得水洩不通,又實在走不動。
所以趁着街頭的百姓被那些項目吸引,迎親的隊伍出發。
李彥一襲紅紗單衣,着白内裙,腳踩黑靴子懷裏抱着一隻雁,騎在獅子骢上,當先走着。
身後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鄉軍的将領、書院的學子、滄州的水師、梁山的好漢,單身的一大堆,個個興高采烈地跟在隊伍裏,還有的幹脆擡着花瓶花燭、香球羅紗、各類箱匣,朝新娘家進發。
最中間則有花檐子,又稱花輿,即後人俗稱的花轎。
相比起宋朝之前迎親所用的是花車,電視劇裏常常見到的大紅花轎,是從北宋才開始出現的,《東京夢華錄》卷五《娶婦》裏面記載得很清楚:“至迎娶日,兒家以車子或花檐子發迎客,引至女家門,女家管待迎客,與之彩段,作樂催妝上車檐,從人未肯起,炒咬利市,謂之起檐子。”
除了花轎,在北宋才開始出現的,還有迎親隊伍裏的樂隊,一路吹奏,歡快的曲子傳出好遠。
要知道迎親奏樂在宋朝之前,是被視爲破壞禮法的,北宋民間開始流行這種形式,并且在文人筆記裏面,還影響到了皇室的婚禮。
《清波雜志》中,就記載了宋哲宗大婚時的一個例子,說“元祐大婚,呂正獻公當國,執議不用樂。宣仁雲:‘尋常人家,娶個新婦,尚點幾個樂人,如何官家卻不得用?’”
這故事基本可以确定是編的,不僅裏面的細節與真實曆史不一緻,尋常百姓家娶個媳婦,能用樂隊伴奏,官家還真就不能用,但後面皇室婚禮,也确實開始流行這種形式。
反正無論如何,現在都可以高高興興地奏樂舞蹈起來。
不僅曲子吹得歡快,還有砰砰砰的響聲。
以淩振爲首,一個個火炮營的匠人,拿着炮管往半空中發射,啪的一下炸出漫天禮花。
“哇!!”
街邊的孩子看呆了眼,作爲迎親傧相的柴進都被吸引了:“此物倒是新奇,淩主管的火炮研究得如何了?”
淩振拍了拍胸脯,自信滿滿地道:“白日還顯不出我這些禮炮的精妙,晚上才見分曉,這一年我也不是虛度,諸位将軍拭目以待便是!”
他在攻打燕雲時立下了大功,正因爲火炮的威力驚吓住了耶律得重,讓他不敢依城而守,選擇出城決戰,不僅将士損失輕微,還保住了燕京的防禦體系。
所以鄉軍上下,對于淩振火炮營的建設都是很好奇的,既希望在攻城戰裏面真的用上霹靂無敵神火炮,又擔心真要有了這般利器,他們這些沙場厮殺的沒了用武之地。
李彥将兩人的話語盡收耳中,嘴角微揚。
正如昨夜收下的“風魔道兵”給了他不少啓發,淩振的火炮營也是一大發展的方向,同時鄉軍上下的操練也不可有絲毫松懈。
在這個有神仙有咒法有火器的世界,不能将寶押在一門上,樣樣都可以抓一抓,如果樣樣都能硬,那就無往而不利了。
小插曲後,眼見兩側的百姓越聚越多,不用李彥提醒,愈發靈慧的獅子骢微微提速,卻又看不出奔跑的姿态,一路加快到了新娘子的家。
抵達宅門前,李彥并不下馬,對着緊閉的大門,聲音洪亮地道:“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道姑嫂,出來相看!”
裏面有女子聲音笑問道:“何方君子?何處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來?”
接下來的一問一答,基本上都是新郎展示自己,誇贊新娘子的套路,背熟了就行,等到裏面的姑嫂們笑着道:“立客難發遣,展褥鋪錦床,請君下馬來,緩緩便商量”時,就可以下馬了。
然後開始吟詩。
下馬進大門,每過一處,每逢一物,新郎都需以詩相詠,如大門詞、至中門詩、至堂基詩、至堂屋門詩等等,還有逢鎖詩,碰到一把鎖,都得吟詩一首。
不過這些也可以是事先準備好的套路,李彥更是一向不顯擺優秀的文化水平,備好了詩詞,優雅地念誦出來。
後面還有“撒帳詞”“去幛詩”“去扇詩”乃至“催妝詩”,都是一氣呵成。
“今宵織女降人間,對鏡勻妝計己閑。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須脂粉污容顔。”
“兩心他自早心知,一過遮闌故作遲。更轉隻愁奔月兔,情來不要畫娥眉……”
閨房裏的李清照,聽到外面有感情的背誦詩詞,嘴角不禁彎起,險些笑出聲,然後不緊不慢地繼續化妝。
與唐朝的濃妝豔抹相比,宋朝女性的審美,傾向于淡雅之美,文人士大夫甚至譏諷濃妝豔抹的女性爲“鼓子花”,即“米囊花”,一種以花色濃豔著稱的罂粟。
當然,即便再淡雅,臉部妝式依舊有額黃、紅妝、薄妝、素妝、佛妝等等,李清照以前不是特别喜歡化妝,她更擅于研究美酒,但近來稍加研究後,立刻上手,畫的比誰都要好看自然,連專門過來打扮新娘子的姑嬸都啧啧稱奇。
旁邊的王氏則知道女兒有多聰慧,親手系上香纓,眼眶頓時紅了。
香纓是女子出嫁時,系在腰間的彩色帶子,上面系有香囊,寓意是身有所系,新娘子過門後禮拜男方長輩,需要手托香纓這是商周就傳下來的禮節。
爲了怕幹擾到女兒,王氏側頭偷偷摸了摸眼睛,然後小聲叮囑道:“姑爺是個很溫善的人,不會苛責于你,但你在家作女嬌憐慣了,今作他婦去了夫家,定要孝敬公婆,好好過日子!”
李清照點頭:“娘親放心女兒一定謹記,你和爹爹在家中也要保重!”
說到後面,語氣裏也現出哽咽,王氏見了趕忙抱住她:“别哭别哭,不然妝容重畫,姑爺又要等了!”
李清照破涕爲笑:“能讓威風八面的總教頭,候在外面背詩,恐怕也隻有這一日了,讓他等等又如何?”
李彥确實願意等待,隻是過于敏銳的聽力将背詩一詞收入耳中,多少有些尴尬。
其實想要文抄很簡單,别的朝代倒也罷了,容易出典故方面的問題,但徽宗朝的狀元王昂,就有一首《好事近·催妝詞》:
“喜氣擁朱門,光動绮羅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不須脂粉涴天真,嫌怕太紅白。留取黛眉淺處,畫章台春色。”
過多的脂粉反而遮蓋了天然的美色,用在這裏恰到好處。
但如今文風已經過盛,後面那麽多人聽着,不少有心之輩,若是自己作了太好的詩詞,可能會釋放出繼續重詩詞的信号,所以李彥的念頭隻是動了動,就直接作罷。
鐵骨铮铮,繼續背詩,就是不抄!
終于,在十幾首催妝詩背誦出來後,集美豔與淡雅于一體的新娘子從閨房裏走了出來,李彥收回看向南邊的河北和山東方向的目光,伸手摸了摸懷中依依不舍的大雁,露出笑容:
“你滴任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