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河北大名府,雄峻的城牆外,早已被密密麻麻,披堅執銳的兵卒所充滿。
随着号角聲吹響,推車、疊橋、雲梯、拾遺、尖頭木驢齊齊而動,投石機甩出巨石,向着城内抛射。
城頭布滿宋兵,在親自上陣的王繼忠呼喝聲中,将檑木巨石推下,不時有狼牙拍和鐵鸮抛下,更爲可怕的是煮沸的熱油和金汁。
遼兵被巨石檑木砸中,慘呼着砸落,已是死狀極慘,若被熱油金汁潑到,那簡直是生不如死。
然而這等殘酷的手段,卻阻攔不了遼兵的攻勢,因爲天祚帝耶律延禧,就在不遠處的中軍裏看着,而昨日攻城未果的大将首級,正懸在陣前,刺激着每個将士。
“沒想到南朝竟然還有能抵擋我大遼的城池?”
耶律延禧端坐在馬上,看着城頭并無多少進展的攻防戰,十分不滿。
蕭奉先在旁邊道:“陛下不必憂心,我大遼勇士個個悍不畏死,這大名府絕對抵擋不過數日,就會開城投降!”
另一邊的蕭兀納則默然不語。
攻城的勇士确實人人眼中充斥着火一樣的戰意,好似帶着悍不畏死的決心,前仆後繼地朝着城牆上湧去。
但這位蘭陵王很清楚,禦駕親征确實能提振士氣,再加上耶律延禧直接處決攻城不利的部将,才能刺激得将士拼命。
可此法絕不可持久。
遼軍本來就不擅攻城,哪怕他從南京析津府調了大量的漢人工匠,建造了不少攻城器械,還是被漢人一一針對化解,想要拿下大名府,顯然不是短時間内能夠辦到的事情。
既然要打持久戰,如此激烈的逼迫行爲,隻會起到反效果,遼帝督戰,上下憋着一口氣,一旦這口氣洩去,那整個軍心都會動搖。
耶律延禧隻是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并非完全的草包,也意識到光是己方用命,似乎還真的拿不下這座重城,冷哼一聲:“屠城書信可曾遞入城中,那蔡京和高俅怎麽說?”
蕭兀納答道:“這蔡京和高俅都是南朝的忠臣,以屠城要挾激勵手下将士,大名府上下能有這般抵抗能力,也是多因爲此。”
耶律延禧頓時露出惱怒之色,蕭奉先則呵斥道:“蘭陵王,你敢譏諷陛下?”
蕭兀納半跪下來:“臣不敢,隻是南朝一座普通的軍事重鎮,倘若十天内攻打不下來,轉爲圍城,也要耗費月餘,非得逼得城内彈盡糧絕,城外再無援兵,才會投降。”
“而大名府乃河北首府,北門所在,必定儲備巨量糧草,再加上牆高城深,真要圍城下之,怕要長至一年半載,陛下當早做決斷!”
耶律延禧臉色怒沉:“依太傅之意,是僅僅進攻了一日,就要避過大名府,轉而直接南下,去進攻汴京?這和昔年承天太後和聖宗皇帝的孤軍深入又有何區别?”
蕭太後和遼聖宗就是不占據城池,一路打到澶淵之下,但那是因爲他們進攻城池,沒打下來,當年的北軍還是很有戰鬥力的。
現在北軍糜爛,遼軍連連攻城掠地,結果到了最後一重阻礙大名府之前,卻要輕言放棄?那前面攻下的城池,不都相當于白打了麽?
蕭兀納暗暗歎息。
他又何嘗想要繞過大名府,他的戰略是将河北之地全數占下,再與南朝談判,步步威逼,通過軍事和政治外交,揭露其怯弱的面目,最後将之徹底侵吞。
但在天祚帝的英明領導下,連大名府都拿不下,後續一切自然免提,隻能趁着對方的天子也是個蠢貨,早早南下進攻都城。
用兵之道,往往不是什麽神乎其神的計謀,而是當斷則斷的抉擇。
聽到能直接進攻汴京,蕭奉先沉默了,閃爍的眼神裏明顯有着心動,南朝彙聚了海量的财富在那座都城中,誘惑性實在太大。
耶律延禧倒是提出一個問題:“太傅覺得大名府不好攻打,想要直接繞開,那倘若我們打到汴京城下,也下不了城,又當如何?”
蕭兀納立刻道:“兵圍大名府和兵圍汴京,對于南朝而言是絕對不同的,可與南朝天子談判,逼其奉上金銀糧草,甚至令汴京守将開城投降!”
蕭奉先聽着,都覺得不可思議:“這能成麽?”
蕭兀納道:“此人遷都逃亡,毫無擔當,定是軟弱之輩,如若不願,陛下不妨恐吓于他,當帶兵一路南下,攻必屠城,這等威逼對于良将忠臣起不了作用,對于南朝天子卻有奇效!”
蕭奉先頓時覺得心動起來,耶律延禧卻大手一揮:“太傅莫不是忘了,朕還要拿了那趙佶,爲母報仇!如若先是取大名府不下,又無法攻克汴京,轉而與南朝和談,世人豈不是要将朕與趙佶相提并論?”
蕭兀納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爲母報仇是一個撕毀盟約,師出有名的開戰借口,怎能當真,但偏偏涉及到大義名分,做臣子的無法反駁。
他也看出來了,這位遼帝講白了還是好大喜功,又極重顔面,當真是半點都不願損及自身的光輝形象。
而趙佶不在乎百姓死活,耶律延禧顯然也不顧及遼國士兵死活,大手再揮:“速速下令,日夜攻打,再宣告大名府上下,誰獻城投降,方能免死,不然的話破城之日,一個不留!”
“朕就不信了,那蔡京和高俅是南朝忠臣,不願投降,難道城内就個個悍不畏死?我大遼有諜細在城中,自然能找到降臣,裏應外合,拿下這座南朝最後的抵抗希望!”
……
“秦明,打頭陣!”
伴随着高俅的一聲令下,秦明提着狼牙棒,勢不可擋地沖殺進府内,裏面的家丁也悍然反抗,卻被他如同秋風掃落葉般打得潰不成勢。
等到裴宣将絕密信件搜出,高俅冷聲道:“通敵叛國,其罪當誅,居然還是川峽行會的,統統下獄!”
回到府衙後,他将收獲遞給蔡京,眼睛裏帶着血絲的蔡京看了看,立刻道:“有了這份實證就好辦了,接下來城中富戶,但凡有任何通遼迹象,誅滿門,充家産犒勞軍士!”
高俅心領神會:“是該用此雷霆手段!”
所謂通遼不通遼,還不是他們一張嘴說了算,若不是盧員外與他們的關系,這位大名府首富都可能通遼,然後家産都充公出來。
講白了,到了關鍵時刻,商人已經成了待宰的羊羔,同樣也是殺雞儆猴的那隻猴,讓其他權貴看看清楚,這條紅線千萬不能觸碰。
蔡京松了口氣,開始品茶:“我原以爲遼帝是個英明聖主,如今一看,亦是志大才疏之輩,屠城的威脅隻可脅迫無能的守城将領,卻當成爲我等手中的利刃!”
有了屠城的威脅後,想要投降的守将,完全可以用百姓的性命作爲托詞,開城投降,但蔡京根本不願意降,反倒将這個說法極盡宣揚,讓遼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如當年李世民攻高句麗時,李績就錯誤地宣揚破城後要屠之,結果當那位高句麗将領死戰不降時,頓時得到軍民上下支持。
如今也是類似,原本蔡京雖然極力掩蓋趙佶遷都的消息,終究還是洩露了出去,正當上下軍心動搖時,遼帝放言屠城,城内軍民再也不管天子逃去哪裏,隻關心遼人破城後要将他們統統殺光,哪裏能讓對方攻進來?
高俅也是信心十足,大笑道:“遼帝出此昏招,大名府當無礙了,我們立下此等大功,那群南逃的臣子該當如何羞愧?”
蔡京覺得那些人并不會羞愧,微微凝眉道:“我如今倒是擔憂,遼軍繞過大名府,直接南下……我等不能把守北門,有負聖恩!”
這番話說得義正言辭,其實蔡京真正擔心的,是那位外怯内勇的大宋天子,九五之尊,會繼續出昏招,畢竟後方天子的一句話,就可能令前線的抵抗心血功虧一篑。
所以他略加考慮後,又問道:“高提舉麾下那位秦公事,是否原爲軍中将才?”
高俅立刻道:“秦明有萬夫不當之勇,當馳騁疆場,在城中緝捕諜細确實屈才了!”
蔡京眼睛一亮:“很好!命秦明準備,必要之時帶兵沖擊遼軍大營,我要刺激遼帝,令其繼續留下攻城,将遼軍拖至精疲力竭,給林公子的鄉兵團創造大敗遼軍的機會!”
高俅沒想到這位居然将抗擊遼軍主力的希望,也放到鄉兵團上,皺眉道:“我等守城占據地利,鄉兵團則是敵後武裝,要與遼軍主力交鋒,是不是過于勉強?”
蔡京應付道:“當然,大名府也會出兵,前後夾擊,痛擊遼軍的……”
他并不在乎鄉兵團的死活,隻要能将遼軍擊退,河北疆域可保,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就好。
甚至在蔡京看來,鄉兵死光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還能爲林沖消災。
畢竟大宋朝廷對内防範極爲嚴實,鄉兵團如此威勢,如果不死光,等到遼人退去後,朝廷勢必不安,連帶着在鄉兵内擁有極高威望的林沖也會被盯上,那将來入朝可是會被禦史台谏盯得死死的,稍有不慎就是有不臣之心,到時候指不定都會牽扯到自己……
現在讓鄉兵死光,保林沖立功,自己不會受牽連,還能回報了之前牽線搭橋的人情,可謂一舉數得。
再與高俅商議了秦明襲營的具體事宜,目送這位肩負着大名府安危的皇城司提舉離開後,蔡京回到卧房,想要休息片刻,卻又難以入眠。
他幹脆起身,輕撫胡須,考慮起遼人一旦退去,将來朝政的變局。
正在這時,已經轉爲打雜的梁世傑,蹑手蹑腳地走進屋内,低聲道:“父親,有兩封信報傳來。”
“快予我看!”
蔡京立刻接過,揭開第一封,匆匆掃過,就倒吸一口涼氣:“林沖去了山東,以區區數百鄉勇,擊潰上萬遼軍?”
梁世傑聽了都感到不可思議:“竟有這等猛将?”
蔡京語氣裏不喜反驚:“這等神勇,已經有古之霸王,勇冠三軍之威……關鍵是這林沖還不僅僅是武夫!”
此人如此文武雙全,若是以一介白身立下大功,恐怕朝廷會大爲忌憚,單單是鄉兵團死光恐怕不夠啊……
而揭開第二封,蔡京又深深歎了口氣:“官家和百官已經離京,正式遷都金陵……”
梁世傑聽了雙肩都垮了下去:“沒想到我大宋居然真的換了都城!”
蔡京默然不語,對着這兩條信報,反反複複地看了幾遍,眼神裏漸漸流露出異樣的光澤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