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昭!公孫昭!你你你……敢對我用刑……我韓氏不會放過你的!”
開封府大牢内,韓修被吊了起來。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就在盧俊義之前被吊起的地方。
動手的獄吏,是同一批人,碗口粗黑紅色的殺威棒,也是同一款。
所以韓修的話聽上去挺狠,語氣卻險些要哭出來,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公孫昭走進來,看到這個反應,直接挑選了一根新的殺威棒,對着獄吏道:“之前那根快打折了,換這根!”
韓修也很幹脆,咯的一聲,抽了過去。
不需要冷水潑臉,丘仵作上前掐了掐人中,就将之掐醒過來,笑吟吟地道:“韓郎君,得罪了。”
韓修還有些昏沉:“放肆!什麽韓郎君?你喊庶民呢?見到本官,要稱職務!”
丘仵作笑道:“可你現在不是韓判官了啊,這重歸開封府衙,大家也不好叫你韓職務吧?”
韓修徹底清醒過來,看着那一道道玩味的視線,腹部頓時絞痛起來,絕症似乎又發作了,呻吟道:“我是官人!我叔父會替我做主的!我會官複原職!”
丘仵作搖搖頭:“那恐怕難了,桃夭坊内已是人贓并獲,剛剛主事旖娘已經交代了,你們與無憂洞勾結的情況,現在我們甚至可以稱你爲韓賊,對于賊子,殺威棒伺候就是堂堂正正!”
韓修勃然變色:“我沒有跟無憂洞勾結,我身爲韓氏子,豈會跟那群賊人往來?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應厚将行會的邀約,在桃夭坊内宴請而已……”
丘仵作笑了笑,往後退去,公孫昭冷冷的看着他:“大名府盧俊義在永嘉郡王府外停留,你認定他是謀害郡王的兇手,現在你在桃夭坊内協助要犯抗法,卻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韓修,你自己相信自己所言麽?”
韓修張了張嘴,突然覺得自己這話确實沒有說服力,但也隻能凄聲道:“可我真的不知道無憂洞……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上殺威棒!”
公孫昭招了招手,四名獄吏上前,開始解繩索,将他往行刑的地面壓去。
韓修拼命掙紮:“公孫昭,你是好官!你是好官啊!那些人說什麽你不能相信,更不能屈打成招,這這這不合乎情理……嗷!!”
凄厲的尖叫聲響起,第一棒已經落了下來。
獄吏還是手下留情的,畢竟這位的身份着實不一般,雖然能打昔日的上司,多是一件美事,但他們還要在汴京生活,真的不敢下死手得罪韓氏子弟。
可即便如此,僅僅五棒下去,一股騷臭味彌漫開來,韓修被打得失禁了,心理防線也徹底崩潰:“饒命!饒命啊!我說!我什麽都說!!”
在獄吏們輕蔑的注視下,韓修昂起頭,呻吟着開口:“我是罷官後被劉郎中引入桃夭坊的,他們也承諾了,有爲我報仇的法子,我沒法再在京中任職,讓你也當不成這個判官……”
韓修從來沒有嘗試過用這個角度看人,别說屹立的公孫昭,便是那獄卒都變得魁梧高大,自己則如塵埃般渺小,愈發不敢扯謊,不僅将他們在桃夭坊内如何陰謀算計,如何應承給予旖娘照顧,就連享用紅牌小姐,誰快誰慢的細節,都描述了一遍。
獄吏們最喜歡聽後面這種刺激的,尤其是聽到呂少卿喜歡用吟詩作對來湊時間,更是露出壓抑不住的笑容。
想來用不了幾日,汴京的街頭巷尾,就會傳遍高官競速的趣聞了。
公孫昭對于桃色話題不感興趣,但通過其中的描述,也能判斷出真僞。
韓修确實不知桃夭坊與無憂洞之間的來往,但對于這座青樓的承諾和庇護,同樣是對無憂洞的包庇。
不知者,亦有罪!
……
拿着韓修的罪狀,公孫昭帶着丘仵作,毫不停留地來到了隔壁的牢房。
裏面正關着扒下官袍,一路被拖拽的呂少卿。
進士出身哦!
呂少卿看着走入的冷面判官,露出恨之入骨之色,心頭卻又由衷地升起一股畏懼:“公孫昭,你沒有權力審判本官!”
公孫昭冷冷地道:“判官掌刑罰和獄訟之權,我本該有權力,是被你們強行奪了去!”
宋朝由于官員太多,政出多門,職權重疊,同一件事幾個官員都能拿主意,并且是合乎律法的,那麽意見不統一,誰都說服不了誰怎麽辦?隻能往上禀報,然後上面的官員發現,他們也有好幾個人都能管這事,意見又不統一,再往上禀報……
理論上可以一直套娃下去,一件縣内小事也能送到官家面前,當然實際中不可能這般,唯有不了了之,誰都别想做事,效率低到極緻,所以後來也有了約定成俗的規則,将派遣的權力切割分配,大家一起切蛋糕,也别亂争了。
公孫昭以前就隻有斷案和緝捕之能,沒有審問和定罪之力,而韓修卻能給盧俊義定罪,說白了還是要看背景,是文人出身還是粗鄙武人,都有講究。
公孫昭最憤恨的是,他每每緝拿兇犯,那些沒背景的人依法定罪,有背景的就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減刑乃至釋放……
而現在,他把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抓進來:“你們視大宋律法爲無物之時,可想到會有今日的報應?這便是韓修的證詞!”
丘仵作将證詞拿上前,翻看呈現到面前,呂少卿看着,臉色越變越難看。
起初的變色,是因爲韓修真的什麽都講了,到了後半段,則猛然尖叫起來:“‘本官隻數下便偃旗息鼓’,我們在各自的房内,他怎會知道?不,這是胡說八道!不可如此污我!絕不可如此污我!”
丘仵作看着這個歇斯底裏的少卿,莫名有種感受,隻要把這份證詞銷毀,這位什麽罪證都願意交代。
士大夫不怕死,因爲他們不會真的死,但最怕失去名譽,因爲那是真的會社會性死亡。
而文人的筆杆往往又是最毒的,對于武夫他們口誅筆伐,對待别的文人也不會放過,因爲實權官位就那麽多,有差遣的人爲了行使權力争得你死我活,沒有差遣的官員則眼巴巴地等着上位,所以掐起來比誰都狠。
公孫昭也看出了這點,直接道:“你認罪,這份證詞就不必說些旁枝末節!”
呂少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好!本官說便是,一切都是厚将行會的邀請……”
……
來到了第三個牢房,劉郎中正等待上面來營救,看着公孫昭和丘仵作走進來,率先道:“範直閣呢?”
公孫昭直截了當地道:“範直閣生病在家修養,開封府如今由我領诏做主!”
劉郎中變色。
單就開封府衙而言,公孫昭這個判官的頂頭上司,還真的隻有知府範純禮。
當然,實際上的職務,還應該有一位通判,作爲知府的副手,全稱“通判開封府事”,負責訴訟、糧運、家田、水利等事項,其實也就是啥都能管,而開封府的公文,也必須經過知府、通判與幕職官的聯名簽署,方能生效。
這一制度主要爲了防止知府的權力過大,但是設置後造成行政效率過于低下,再加上開封府知府,本來就換得特别快,這個二把手漸漸的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如今開封府衙是沒有通判的。
而韓修的判官一去職,範純禮又适當地病倒了,公孫昭有了太後的诏書,接管大權,完全合情合理。
将韓修和呂少卿的兩份供述放到面前,公孫昭道:“劉郎中,你現在最好期盼,關進牢房内的罪人多一些,否則的話,勾結無憂洞的大罪,就要全由你們承擔了!”
劉郎中先是愣了愣,然後發出慘笑:“冷面判官,果然名不虛傳,好……我配合你便是!”
韓修和呂少卿一交代,他就被逼到了絕路,否認其實沒用了,無論後續如何發展,他們三個人是絕對完了。
爲今之計,隻有将更多的官員牽扯進來,進一步擴大事态,自己才有轉機。
所以這位心理防線最強的刑部郎中,反倒是交代得最快的。
……
當這三位的證詞撂到了旖娘面前,旖娘這位不是官場中人,卻整天和官場打交道的鸨母,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你審問出了這麽多……是想翻天?”
公孫昭平靜地看着她:“隻是澄清玉宇,滌蕩乾坤,還汴京一個太平!我爲開封府衙判官,就該如此做!”
兩人直視片刻,旖娘突然笑了起來,換成了江湖人的口氣:“你是一位英雄,佩服佩服!老娘反正是死定了,若能與一群士大夫一起上路,也沒有白來這世間走一遭!”
……
四份關鍵的罪狀拿到手,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來,公孫昭卻沒有片刻休息的意思。
他很清楚,自己的時間不會有太多,必須争分奪秒,趕在那些被觸犯了利益的權貴反擊之前,拿下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鐵證!
于是乎。
在某位言官凄厲不甘的氣絕之時,一支整日加班,鬥志昂揚的隊伍,再度整裝。
每個人的眼中都燃起熊熊火焰,看着那終于揚眉吐氣,執法嚴明的開封判官,聽得那一聲令下:
“出發!緝兇拿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