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将軍就再說一次，諸位聽好了！”
“王上近年來一直遠離朝政，恐怕不知孫波茹早與唐人暗中往來，孫波茹本更是虛情施恩，結交各部，圖謀極大，意欲複蘇毗舊國，分裂蕃國！”
“本将軍統帥吐蕃兵馬，出征在即，自當先清内患，再克外敵，王上久不問世事，還是不要貿然出頭，被奸人利用！”
面對王孝傑的咄咄逼人，欽陵寸步不讓，甚至策馬上前，讓聲音更清晰地擴散開來。
三位茹本緩緩停下腳步。
贊普威風霸氣，欽陵煞氣騰騰。
一個是吐蕃君王，一個是吐蕃将星。
這種争鋒相對，他們實在不願參與。
可王孝傑的質問立刻來了：“孫波茹本若是真與唐人勾結，吐蕃贊普第一個饒不了她們，可此前五茹會盟時，你們爲何閉口不言，難道這段時間就查明了真相，掌握了實證？”
欽陵冷冷地道：“若是慢慢調查，賊人就已發動，亂我國政了，王上一向不理政事，卻是不知道其中兇險！”
王孝傑立刻道：“那就是師出無名！大将軍真是嚣狂啊，若論地位高低，孫波茹本并不比你低下，你僅僅是懷疑她私通唐人，就能痛下殺手？那你将來懷疑三位茹本私通唐人，是不是也要将他們殺光？”
三位茹本臉色變了，雖然都知道這是赤裸裸的挑撥，但也立刻上前：“大将軍，你既然認定孫波茹暗通唐人，就請給出實證，否則我們三茹是絕不會允許這等犯上之舉的！”
如果孫波茹高層被殺光，那麽其他三茹會一邊罵着，一邊加入到掠奪孫波财富的行列中。
但現在孫波茹還在，更有贊普露面，他們自然不會允許欽陵不分青紅皂白地痛下殺手，将來也會落得相似的下場。
欽陵知道強殺孫波茹不可能了，但戰機瞬息萬變，眼見三位茹本匆匆而來，并無太多的部曲護衛，卻又萌生出了更可怕的念頭：“要不趁此機會，将這假贊普與私心深重的茹本一網打盡？”
噶爾家族目前也有優勢，王妃傾向吐蕃，顯然并不希望這個國家被唐人所滅。
她還有王子在，無論那小子是誰的種，隻要有明面上的王族血脈，都能勉強給臣民一個交代了……
表面上來看，欽陵的沉默代表着屈服，三位茹本立刻松了口氣，王孝傑卻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在智謀上他并不及其他内衛，但他深知如欽陵這般馳騁疆場的大将，是沒這麽容易在三言兩語間屈從的，武将動手不動口！
王孝傑希望吐蕃内讧，卻并不希望這個時候動手，因爲确實有被對方消滅的兇險，立刻道：“大将軍口口聲聲說本王遠離朝政，沒有作爲？”
勃倫贊刃怒了：“這難道不對？你可曾處理過一件政務？”
“其他恭從王命，精忠事國的臣子都能這麽說，唯獨你們沒有資格！”
王孝傑哈哈一笑，臉色陡然沉下：“你們噶爾家早有不臣之心，把持朝政，篡奪大權，才會讓本王心灰意冷，現在本王不理朝政，不正是你們希望的事情麽？”
“你們是吐蕃的罪人，如今國内動蕩，全是你們之過，現在幹脆想要以下犯上，那就來啊！”
“來弑君啊！！”
别說王贊普的禁衛們激憤不已，噶爾家族的私曲甲兵也都避開了目光，士氣下降。
這其實就是輿論傳播的威力，吐蕃國内越動蕩，民衆越需要一個抒發口，問題不會出在自己身上，肯定有罪人。
噶爾家族就特别适合成爲這個罪人。
自從噶爾家族從獨掌大權的位置上衰落，原本就反對的臣子，國内的豪族還有大唐内衛，都在不遺餘力的宣傳噶爾家的不臣之心，将這一家視作禍國的源頭，這些将士也都難免受此影響。
相比起來，贊普是假的消息卻是勃倫贊刃剛剛提出的，不僅沒有絲毫真實度，反倒愈發證實了噶爾家族的跋扈，不順從你們的贊普就是假的，未免太嚣張了。
欽陵瞳孔微縮，不得不開口了：“無論王上如何辯駁，都否定不了這些年間，國體有成，軍政有序，是出于我兄弟和我父的改革調整，也是有了我們，才能擊敗唐軍，揚吐蕃國威！”
王孝傑心想真不愧是吐蕃人，這種話也敢大模大樣地說出來，卻也清楚這裏并不講究含蓄，有财寶就要曬出來，有功勞就要吼出來。
而他對吐蕃确實半點功勞都沒有，對方也緊扣這點，那怎麽辦呢？
隻能煽動部下了！
當然這件事不能由他自己來做，使了個眼神，身側的楊再思頓時策馬轉身，看向身後的兩城禁衛，怒吼道：“你們也是這般認爲嗎？吐蕃有今日的強盛，是因爲這權臣之功？”
他的眼眶紅了，情緒充滿着激動：“我雖然是唐人，但我也要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贊普這些年的努力，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是的，他現在對于國事的處理不多，但他在成長，他未來可期！”
“現在你們的贊普受到侮辱，連我一個唐人都看不下去，你們爲何還能忍受？”
禁衛們緊握長戈，手背青筋暴起，其中一人更是帶頭放聲高呼：“王上神威，戰無不勝！對方辱我王上一句，我等必夷其一族！”
起初還不整齊，因爲除了前排，後面的人其實根本聽不到贊普和大将軍在說什麽，但當前面這麽吼時，後面的熱血也湧動出來：“王上神威！戰無不勝！”
王上從來沒爲吐蕃做過事算什麽？王上從來沒赢過一場仗算什麽？你們知道王上有多努力麽？
關鍵其實是會收買人心。
反正登的是别人的号，王孝傑花銷起來完全不心疼，用王族積攢下來的财物富養禁軍，用一國養一軍。
在外巡遊時甚至與他們同吃同住，培養感情，真是要物質滿足有物質滿足，要精神享受有精神享受。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且不說作戰時的悍不畏死，此時單單是喊出口号，就到變得越來越整齊。
漸漸的，兩城禁軍萬人之數，竟是如同一人，形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王上神威！！戰無不勝！！”
欽陵的臉色變了。
他頂多能訓練出忠誠的私曲甲兵，卻從這些人的眼神裏，看到了狂熱。
這位吐蕃大将軍甚至懷疑，假如假贊普唐人的身份被揭露，這些禁軍裏面又會有多少人不離不棄，哪怕不顧自己的國籍，都要盲目追随。
勃倫贊刃更是被那嘶聲力竭的人聲震得身體微微發抖，他對于二哥的統兵能力笃信不已，雙方一萬對一萬，在這種環境下原本肯定是二哥勝利，但此時此刻他卻首度懷疑起來，能不能應付得了這群瘋狂的敵人。
而王孝傑等待麾下的軍威，展現得淋漓盡緻後，才高高擡起手臂：“停！”
不可思議的，如此恐怖的聲浪，真的在短短時間内停下來了。
如同波浪般，一層層安靜，最後恢複到鴉雀無聲的狀态，隻是那一雙雙依舊充血的眼睛，證明剛剛發生的絕對不是錯覺。
王孝傑這才看向欽陵：“這便是軍心可用，大将軍覺得如何？是不是還死不悔改？”
三茹茹本都被吓住了，徹底站到王孝傑一邊，藏茹茹本直接出面苦勸道：“大将軍，你此番錯了就認一認吧，難道真想讓唐人坐視我蕃國内亂，撿一個大便宜麽？”
欽陵衡量了一下此時開戰所要付出的代價，知道是不能強殺，但他絕不會一味妥協，拍馬走出幾步，長槍直指過來：“冒犯王上，是本将軍之過，但我也有言在先，此番出征安西，如果糧草辎重掌握在孫波茹手中，那本将軍甯願領教王上調教出來的禁軍親衛，也要得罪了！”
約茹茹本勸架：“王上，大将軍已經知錯了，孫波茹本又是一向以大局爲重，不如讓她們交出糧草辎重，也可安三軍之心啊！”
王孝傑搖頭：“你們這般做，孫波茹本原對我吐蕃忠心耿耿，現在心都要被傷透了！”
藏茹茹本趕忙道：“王上，此番出征安西，是唐人内憂，乃我蕃國的大好機會，隻要能大勝唐軍，回來讓大将軍怎麽給孫波茹本賠罪都可以，大局爲重啊！”
王孝傑深深歎了口氣：“好，本王一向是顧全大局，更是推行臣主之君！既然你們都這麽說，就讓孫波茹将糧草辎重交出，就看大将軍如何再敗唐軍了，我們此時的矛盾争端，最終都将付之于戰事之上！”
欽陵的眼中露出精芒：“說得好！”
“此戰若勝，之前的錯誤都将不值一提，蘇毗若想要複國，随着她們便是，待我領軍回歸，就能将她們殺得再度亡國！”
“此戰敗了，那我吐蕃恐怕也要滅亡，哪怕其餘表現再好，又能如何，都是旁枝末節罷了！”
濃濃的自信感染下，欽陵揚鞭策馬，轉向自己的部曲，猶如一尊戰神，發出作戰前的簡短動員：
“兩國相争，求勝而已，舍此之外，再無他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