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照。
卻照不進這漆黑一片的牢獄。
楊再威閉目端坐,身後是法明。
法明眉宇間有着驚懼與不安,遲疑良久,還是歎了口氣道:“楊施主,若不是救小僧,你也不至于會被囚于此處,小僧實在慚愧!”
楊再威默默運功,随口答道:“與你無關,是我師門争鬥,沒有你當誘餌,他也會利用别人,隻要我沒有将其當做敵人,結果并無區别……來了!”
他的雙目陡然睜開,仿佛虛室生電,精芒閃動。
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法明聽不見,落在他的耳中卻是清晰可聞。
楊再威起身來到牢門邊,默默蓄勢。
片刻後,外面的牢門開啓,光亮終于照了進來,但腳步聲卻停下,隻能看到一道影子斜斜的印了進來,揶揄的聲音響起:“師兄,這裏的滋味如何?”
楊再威道:“也不過如此!師弟,你處心積慮,先是施以偷襲,然後誘我來到這裏,千方百計将我困住,到底是爲了什麽?”
來者笑道:“我也奇怪,師兄在少林寺中,突然喊出我的真名,我當時可是震驚不已,你又是爲了什麽?”
楊再威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尚宮出賣了師父的計劃,告訴内衛鄱陽王将在江南造反,你如果在江南之地有所布置,趕緊将人手撤出來,不要無故損失!”
來者稍稍沉默:“我确實在江南之地謀劃已久,但我不明白,内衛爲什麽讓你來通知?你背叛了我們?”
楊再威沉聲道:“阿史那環,我若是背叛了師門,還會被你偷襲麽?”
來者想了想:“倒也是,不過你肯定也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否則不會滿懷愧疚,被我得手……”
楊再威氣急反笑:“這麽說,我念及同門之宜,反倒是錯了?”
來者也笑了起來:“同門?你未免高看了自己,我姓阿史那,突厥的王族,高貴的蒼狼,草原的雄鷹,天神‘騰格裏’的眷顧者,你區區一個刺客,有何資格做我的師兄?”
楊再威冷笑:“阿史那氏,突厥王族,那颉利可汗昔日來長安跳舞,第二年就羞憤而亡,你們的天神就是這般眷顧阿史那氏的嗎?”
來者聞言大怒:“楊再威!你敢辱我一族?”
楊再威争鋒相對:“辱你又如何?你若是光明正大的勝我,那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你利用我不設防備,加以偷襲,有何顔面驕狂!高貴的蒼狼?草原的雄鷹?那李元芳養的一頭鷹,都比你雄偉的多!”
印在地上的影子晃了晃,“佐命”的第三位弟子,阿史那環正式出現,臉色鐵青,看着牢内的兩人。
法明原本不敢吭聲,此時卻不禁詫異地看過去,打量着來者。
楊再威則觀察了一下距離,知道沒法發難,抿了抿嘴唇。
阿史那環憤怒之下依舊保持警惕,站得很遠,冷冷的道:“那老物偏心,隻傳我百勝勁,卻傳你唯識勁,現在你卻要與我公平較量?憑什麽!”
楊再威勃然變色:“師父對于我們向來一視同仁,傾囊相授,何時藏過私?你竟說出這等話來,可還有半點良心?”
阿史那環哈哈一笑,語氣裏透出濃濃的不滿:“是對你傾囊相授吧!我三番五次求師父點撥我唯識勁,他卻隻是教了我幾遍,就狡言诓騙,說我天賦有缺,心性不足!那百勝勁也是一等一的絕學,我隻練了數月,就小有成就,我的天賦如何不行?”
楊再威解釋:“唯識勁本來就是當世最難練的勁法,師父說過,當年他若不是際遇特殊,得三藏法師點撥,都無法領悟此法,何況是你?”
阿史那環嗤之以鼻:“那你呢?你怎麽練成的?我又有哪點比你弱?”
楊再威想到兒時的經曆,冷笑道:“所以你就隻看我練成了唯識勁,不問我曾經受過哪些生不如死的折磨?那師妹也不沒學會唯識勁?”
阿史那環不屑地道:“她是何出身?新羅小國,學不成正常,豈能與我突厥王族相提并論?”
隻有金智照受歧視的世界達成了。
師兄弟兩人怒目相視,法明往角落裏縮了又縮。
片刻的沉默後,阿史那環突然道:“你投靠李元芳,是師父的吩咐?”
楊再威斷然道:“我沒有投靠李元芳,我要弄清楚一件舊事的真相,那造就了現在的我!我不弄明白,一輩子都是稀裏糊塗,此事誰都别想攔我,師父都不行!”
“呵,看來你也不是完全聽話……”
阿史那環眼珠轉了轉:“師兄,你把唯識勁的秘傳和秘藥配方給我,我發動手下,爲你查明真相如何?”
楊再威看着他,露出一絲濃濃的譏诮:“所以你怎麽也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資質不行,學不會唯識勁對嗎?你已經練了百勝勁,運勁方式不再适合修煉唯識勁了,何況你不是想複突厥汗國麽,爲什麽又盯緊着一門勁法不放呢?”
阿史那環沉下臉:“我連一門勁法都練不會,還談何複國大計?師兄,你或許不知道,我于中原各地都有人手,絕不是那新羅婢子可比,你我交易,我定讓你如願以償!”
楊再威搖頭:“那我也送給你一句話,你連一門勁法都練不會,還談何幫我找出當年的真相?我甯願信李元芳,也不信你!”
阿史那環露出猙獰之色:“楊再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楊再威眉頭一動,眼中浮現出古怪,突然道:“你既然對唯識勁有如此執念,爲什麽隻與我糾纏呢,你或許不知道吧,李元芳也會唯識勁!”
阿史那環怔住,神情變得僵硬:“胡言亂語,他怎麽會的?”
楊再威道:“師父當年得三藏法師傳授此勁,後來回法門寺内,将當年所傳的經書歸還,被李元芳找到了。”
“他根據那本沒有秘藥配藥的秘卷,自己修煉,兩年不到的時間,應該已經開啓了三識。”
“這速度不僅比我快,比師父都要快了,你完全可以去找他!”
阿史那環僵硬的神情頓時舒緩:“兩年開三識?如此離譜的謊言,你竟編造得出來,我不會上當的!”
楊再威無語的看着他,搖頭道:“師妹雖然出身新羅,但也不似你這般坐井觀天!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難道你辦不到的,别人就不成?如你這般心胸,還想成就大業?”
阿史那環眼睛眯起,壓住心中的怒意,又笑了起來:“楊再威,我看你敗給李元芳一次,就對其頗多推崇,卻不知他已經中了我的計策了吧?無論李元芳會不會唯識勁,五日之内,我必殺他,你且看好了!”
楊再威聞言又仔細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點頭:“我拭目以待,看你五日之後是何模樣!”
阿史那環道:“那就勞你在此處休息五日,我也不好安排人手給你送飯,想必以師兄的神威,也能撐得住,到時候我再提着李元芳的人頭,來與你把酒言歡,一探天下最難的勁法之妙,如何?”
楊再威坐了回去,懶得再跟他說話了。
阿史那環滿是不悅地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光亮消失,牢内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法明終于敢說話了,問出了剛才一直存在于心中的疑惑:“楊施主,你的師弟明明是突厥人的名字,爲什麽長得一副漢人容貌,還穿着官袍啊?”
……
少林後院。
燭火亮了一宿。
等到天明,一個個内衛哈欠連天的走了出來,少林寺的僧人們趕忙殷切的奉上膳食。
智行更是捧着精緻的杯子,端到李彥面前:“李機宜,這是山間最清甜的泉水,寺中用它煮出的早茶,最有滋味了。”
李彥笑道:“怎麽,打聽清楚我喜歡喝茶?”
智行點頭哈腰:“确實沒想到李機宜也愛喝茶,我們知道了都感到與有榮焉。”
李彥将杯子放到一邊:“我喝茶的方式與你們不同,是将茶當成飲品的,而非提神的工具,你們以後喝到香茶,就知道個中滋味了。”
智行趕忙道:“小僧甚是期待!”
正在這時,智堅走了過來,禀告道:“李機宜,寺外來了一位官員,自稱是鴻胪寺丞。”
李彥眉頭微揚:“鴻胪寺這次辦事效率挺高,你那個給弓嗣業送信的師弟回來了嗎?”
智堅此時已經知道弓嗣業的死訊,聽了這話覺得十分别扭,搖頭道:“尚未歸來。”
李彥想了想道:“既然是鴻胪寺丞親至,态度還是可以的,神感,你去迎一迎吧。”
如果鴻胪寺敷衍一些,就讓崇玄署的官員來,這個機構的名字聽起來很唬人,實際上地位很低,其主事崇玄令,才是正八品下的小官,副手署丞,正九品下,然後就全是吏員了。
換成鴻胪寺的官員就不同了,這是九寺之一,主要的工作是接待外賓、朝會儀節之事,佛道之事算是副職。
此時來者是從六品上的鴻胪寺丞,和狄仁傑在大理寺中的大理寺丞一職是相等的,都是實職崗位。
安神感領命去寺門迎接,不多時帶了一位身穿綠袍,相貌堂堂的男子過來,恭敬地行禮道:“下官鴻胪寺丞崔鵬,字殷功,拜見李機宜!”
李彥道:“原來是崔寺丞,你我在朝會時倒有幾面之緣,此行辛苦了。”
崔殷功趕忙道:“能領略李機宜的風采,一睹李機宜查案的英姿,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下官知曉此事後,也是快馬加鞭,一路趕來啊!”
他态度恭謹,語出真誠,雖然知道鴻胪寺最重禮儀,但如此态度還是赢得了内衛的好感。
崔殷功來到隊伍裏,更是憑借謙遜的态度,很快與衆人熟悉起來。
在初步赢得好感後,他再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李彥挺拔的後背,迅速移開,完美掩飾住心頭的殺意:
“李元芳,我做下此案,種種設計,不爲别的,就爲了殺你這位大唐神探!”
“我倒要看看,等我得手後,那得老物青睐,一向驕狂的楊再威,将會是怎樣的瞠目結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