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李機宜!你們這是……”
看着一大波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袁大郎愣住了。
李彥詢問:“從清晨到現在,有沒有旁人過來?”
袁大郎道:“自從李機宜走後,就沒有人再來過,鄭三郎喝了些米粥後,一直在屋内昏睡。”
李彥點頭:“很好!我們進去!”
衆人走了進去,屋内依舊是一片難聞的血腥味,鄭三郎則被驚動,睜開眼睛,顫顫巍巍的想要坐起。
這一回,沒有人攔着了,都冷冷的看着。
你坐啊!
于是鄭三郎坐到一半,似乎沒了力氣,又重新躺了下去,臉色發白:“諸位來此,要問什麽?”
狄仁傑上前:“北衙禁軍鄭三郎,是你控訴同僚郭五郎開啓暗道,突施襲擊,斷你右手,逃遁不知所蹤?”
鄭三郎抿了抿嘴唇,硬着頭皮回答道:“是。”
狄仁傑罕見的面容冷肅:“冥頑不靈,把他移開!”
立刻有内衛上前,要架住鄭三郎的胳膊,将他移走。
鄭三郎勃然變色,奮力掙紮,甯願鮮血從包紮的傷口處滲出,也死命的躺在榻上,更是放聲嘶吼:“這是作甚!領軍救我!兄弟們救我!”
屋外的袁大郎聽到動靜,沖了進來,見了臉色大變,一下子撲到鄭三郎面前:“他的身體還這麽虛弱,你們這是要做什麽?領軍,你怎能讓内衛動我百騎的兄弟?”
程務忠也皺起眉頭:“狄武衛,請給一個解釋,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屍體是怎麽藏的……”
狄仁傑收斂了怒氣,恢複往日的平和,開始小範圍的踱步:“關于鄭三郎身上的疑點,李機宜已經講明。”
“根據種種線索可以看出,鄭三郎和郭五郎同時失蹤,兩人之中至少有一位,是背叛了百騎的奸細。”
“由于鄭三郎右手被斷,身受重傷,郭五郎下落不明,因此諸位都認同,是郭五郎突然對袍澤下手,然後畏罪潛逃。”
“但實際上,還存在着相反的情況,此人才是叛敵的賊子。”
聽到這裏,袁大郎腦子一片混亂,鄭三郎的臉色陰沉,嘶吼道:“明明是我受重傷,怎麽反成了罪人?這是我持弓射箭的手啊,手斷了,我還不如死了,難道還有假不成!”
狄仁傑步步緊逼,聲音铿锵有力:“事已至此,你何必再多言狡辯?”
“受傷者就一定無辜麽?李機宜早就察覺出了你将計就計,用斷手殘疾來污蔑同僚!”
“郭五郎有勇有謀,虛與委蛇,套取你背後賊人的情報,在關鍵時刻施以雷霆一擊,斬斷了你的手掌!”
“可惜的是,他被後來趕到的吳六郎,夥同你一起,加以謀害!”
“不僅犧牲,還被你分屍兩段,巧妙的藏在寨中,妄圖瞞天過海,誣陷忠良!”
鄭三郎聞言神情變得歇斯底裏:“李元芳!還有你!你們頗多揣測,污我聲名!郭五郎明明就已畏罪潛逃,你們卻說他死了,這還不是一張嘴,随便來說!”
李彥面無表情,狄仁傑也搖了搖頭,稍稍等待後,外面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去山坳裏尋找屍首的百騎回來了,一路高呼:“郭五郎的屍身被發現了!領軍,五郎的屍身被發現了!”
這聲音驚動了其他百騎,都跟了過來,而鄭三郎聽到,身軀劇烈晃了晃,眼中露出絕望之色。
很快,兩位百騎擡着一具無頭屍體進了屋中,已經套上了在山洞牢獄内挖出的甲胄。
程務忠看着這一天前還與衆人有說有笑的兄弟,淚水狂湧而出:“兄弟,你受委屈了!”
他的悲傷很快化作怒火,惡狠狠的瞪着鄭三郎:“說,他的頭呢!”
鄭三郎閉上嘴不答。
狄仁傑看向袁大郎:“這位禁軍,昨晚将鄭三郎從山洞中帶出來時,你可在場?”
袁大郎神情恍惚,下意識答道:“就是我帶人将他救出來的,怎會不在場?”
狄仁傑道:“那你還記得鄭三郎是什麽姿勢嗎?”
袁大郎茫然的道:“記不清了。”
程務忠終于意識到了什麽:“我記得清楚,這惡賊當時半脫着甲胄,弓着腰背,斷手壓在胸前,包裹得厚厚一團,被攙扶了出來!我就站在最前面,還看到他包紮的布上,不斷往外滲血……”
他說到這裏,不敢相信,卻知道不能不信,一字一句地道:“你!你當時就抱着郭五郎的頭?”
湧過來的百騎都聽呆了,内衛聽呆了,婉兒都是渾身一個激靈。
而鄭三郎再也說不出狠話,如爛泥般倒在榻上,程務忠暴怒到了極緻,直接出手,将他往旁邊一拽。
他猛的栽倒在地,正好砸到傷口,疼得慘叫出聲:“啊!!”
但此時已經沒人在意這個家夥,都發現了他身下的木闆不太對勁。
程務忠扒開木闆,就見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藏在裏面。
這顆首級的部分頭骨裂開,被壓得有些變形,但扒開亂發,還是能看出是個威風凜凜的漢子,雙目圓瞪,死不瞑目。
所有百騎都發出悲呼聲:“郭五郎!!”
程務忠深吸一口氣,将他的首級放到屍身邊上,不顧雙手的鮮血,朝着李彥和狄仁傑抱了抱拳:“請李機宜和狄武衛将一切詳述,爲我兄弟證明清白!”
狄仁傑側身讓到一邊:“尋出屍體,我的任務便已完成,請李機宜講明真相!”
李彥這次也不謙讓,冷視鄭三郎:“我之前想錯了一件事。”
“我以爲你藏起郭五郎的屍體,是在我們發現暗道,進入山洞内搜尋時所做的事情。”
“但實際上,你早就有這個打算,在暗道的入口,就直接将郭五郎分屍,将他的頭顱砍下。”
“免不了露出的破綻是,噴濺到山壁上的鮮血,遠比你一人斷手的量要多。”
“而處理無頭屍身的是吳六郎,你扒下了他的甲胄,告訴吳六郎,隻要與山賊的屍體混在一起就可以。”
“連你之前都殺了一個山賊頭目,将之斬首,别的百騎爲了震懾敵人士氣,恐怕也會這麽做,因此這很容易瞞天過海,畢竟百騎就算會驗屍,也不可能細緻到将屍體與首級拼接的地步……”
“而解決了屍身,你來到牢房内,将神策弩丢掉,再把郭五郎的甲胄埋入土中。”
“你路上已經初步止住了血,但這些劇烈的活動,還是讓傷口重新破裂,所以你選擇牢房,就是因爲鮮血在裏面最不起眼,害怕有旁人将提前甲胄挖出來,結果袁大郎帶人進入洞中,反倒方便了你編造謊言。”
“我不知道你原本是準備怎麽處理頭顱的,但聽到他們前來的動靜後,你害怕百騎搜尋,不敢将頭顱留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頭纏在胸前,用包紮的衣衫和半脫的甲胄作掩護,抱着它出來……”
“你滿身鮮血,哪怕姿态不自然,又有幾個人敢搜你的身?等你來到這件屋内,立刻将頭顱藏在床榻中,用身體再壓住……”
說到最後,李彥都吸了一口涼氣:“怪不得我之前審問時,你那麽緊張,原來不止是害怕謊言被揭穿,還怕身下的頭顱被發現!你昨晚就睡在郭五郎的頭上,你這也能睡得着?”
鄭三郎癱倒在地,臉上平靜下來,并沒有狂湧而出的悔恨淚水,反倒是破罐子破摔,冷笑起來:“我原本以爲這一切絕對不會被發現,沒想到你李元芳不僅早就看出來,此人還能找到屍體!”
“至于睡覺,呵,有什麽睡不着的,我必須這麽做!”
“神策弩失蹤是大罪,會累及妻兒,手斷了後,我也不知該怎麽養活自己,隻能回來污蔑他,我沒有别的辦法啊!”
這副自私的嘴臉激怒了所有人,袁大郎怒沖上去,恨不得一拳打死他,卻又硬生生忍住,隻是吼道:“你的妻兒就是妻兒,郭五郎的妻兒就不是?”
鄭三郎同樣吼道:“他若不砍我的手,我還會有些愧疚,現在我都是廢人了,難道要大發慈悲,爲他家人着想不成?”
袁大郎還要怒罵,程務忠已經搖頭道:“行了,不用再跟這等賊人說下去了!”
他爲郭五郎阖上眼睛:“兄弟,你的冤情被洗清,可以瞑目了,接下來就看這惡賊是怎麽得到報應的!”
李彥也道:“郭五郎乃忠義之士,理應厚葬,家人受賞!至于你鄭三郎,說吧,百騎中還有哪些人被你說動了,想必現在這種情況,你也不會爲了别人隐瞞了吧?”
鄭三郎歇斯底裏的笑了起來:“不錯,我都這樣了,憑什麽讓他們好過?你們聽好了……”
他一連報出了七個名字,百騎中有兩個人就在當場,轉身就要跑,卻被内衛飛速撲上,直接控制。
程務忠越聽越是心驚,最後面如死灰。
百騎裏面居然有九個人倒戈!
别以爲這個數目不多,人都有從衆心裏,發展出第一位叛徒是最艱難的,接下來就會逐漸簡單。
等到了一定數量,振臂高呼,其他人指不定就呼啦一下全倒向敵人了,根本不需要再一個個勸服。
現在九個的數目,已經是極爲危險,别說猜忌心極強的李治了,就算是仁德寬厚的太子,又是否會相信其他人?
李彥的神情也鄭重起來:“懷英,你領衆内衛,将嫌疑犯全部擒拿,嚴加看守,但還要進一步确定,以防此賊進行污蔑。”
狄仁傑領命:“是!”
李彥直接往外走去:“程領軍,你現在就随我去見太子殿下!”
他雷厲風行,招來獅子骢,翻身而上,程務忠湧起最後的希望,策馬跟上。
兩人快馬加鞭,短短半個時辰不到,就回到東行洛陽的隊伍中。
在百官神色各異的注視下,李彥帶着這位北衙領軍,來到禦辇之前:
“臣内衛機宜使李彥,與北衙百騎領軍程剛,禀百騎田地被占一事,望太子殿下爲我大唐軍士主持公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