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宮不再多言,騎着馬慢吞吞的離去。
狄仁傑注視着她的背影,目光裏透出鄭重:“要小心此人,她手下的諜細,或許捏着不少臣子的把柄!”
郭元振道:“這群梅花内衛,整日圖謀不軌,都該拿下!”
其他内衛也紛紛颔首,眼神裏都透出厭惡,狄仁傑則接着道:“先将婉兒的娘親,從梅花内衛手裏救出來,才是當務之急。”
衆人皺眉,婉兒的母親容娘,至今還在梅花内衛手裏。
話說上官儀這兒媳也夠倒黴的,淪落成掖庭罪女,被迫當了梅花内衛不說,最初被丘神績抓到一次,後來在窦氏商會,又被李彥抓了一回。
等到窦氏商會關門大吉後,她不知被調去哪裏潛伏,連明崇俨都不知道,自然沒法救人。
内衛還不知李彥與明崇俨的關系,更覺得一籌莫展。
婉兒很小就沒再見到容娘,後來尚宮看重她後,更是特意讓母女分離,她如今都有些記不清容娘的模樣,卻眉目堅定:“我一定要将娘娘救出來!”
狄仁傑點頭:“婉兒放心,尚宮投鼠忌器,也會重視你母親的安全,隻要把人調回來,我們就有機會。”
婉兒下了馬來,團團行了一禮:“謝謝諸位伯伯叔叔!”
衆人都露出喜愛,丘神績幹脆提議:“要我說,快刀斬亂麻!”
“尚宮如果在太極宮内,我們還真拿她沒辦法,但她既然出了長安,也跟來洛陽,那就找個機會,直接拿下這老物!下了内獄,肯定什麽都能問出來!”
郭元振道:“這恐怕不成吧,萬一她不交代呢?”
丘神績自信滿滿:“知道上刑場後什麽人最害怕嗎?孩子懵懵懂懂,年輕的脖子一昂,反倒是犯了案的老賊,個個哭天搶地!越老越怕死,落在我手裏,就不怕她不說!”
衆人大爲汗顔。
這是正派人物該說的話嗎?
狄仁傑搖搖頭:“這尚宮是内衛老人,絕不可以等閑視之,她一直藏在宮内幾十年,這次卻突然跟着太子殿下來洛陽,此事背後恐怕另有蹊跷!”
丘神績想了想,倒是不得不同意:“這老賊婆眼神陰陰的,确實有故意設套的可能,她畢竟是梅花内衛,如果不能一擊斃命,那就後患無窮了……唉,你們說她怎麽就無家無親,連個挂念都沒有呢!”
“别教壞孩子!”
狄仁傑趕忙将豎着耳朵的婉兒帶到邊上,最後看了眼尚宮消失背影,默默地道:“此人也是内衛老人,有些事情,要從她身上獲得線索。”
李彥出使之前,拜托了狄仁傑和丘神績繼續調查賈思博封口一案。
由于嫌疑人大部分都是高官,不能審問,丘神績就是氣氛組,主要出馬的自然是狄胖胖。
而狄仁傑不負所望,也從蛛絲馬迹中鎖定了丘英。
隻是沒有直接證據,再加上丘英受李治的信任,又是帶李彥入内衛的引路人,狄仁傑沒有貿然行動。
等到李彥回來後,兩人所查的一整合,進一步還原真相。
丘英是幫兇,真正下毒手的,是楊再威的師父,那個在法門寺中,習得唯識勁的玄奘傳人。
這個人丘英應該認識,尚宮也可能認識。
不過令狄仁傑感到奇怪的是,李彥似乎并沒有急着對尚宮下手,按他了解的六郎性子,早該查個水落石出了啊……
正想着呢,遠方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片刻後又有慘叫聲遙遙傳至。
各隊立刻有了騷動,禁軍戒備。
等到确保太子安危後,不少官員将領又排衆而出,策馬往那邊趕去。
狄仁傑、丘神績和郭元振也在其中。
隻是翻過一個山坡,三人就看到動靜,丘神績感到十分荒謬:“又是賊匪?前日就有,今日又來?”
狄仁傑面色沉重:“每逢大災,除了疫病,便是匪禍,最令人頭疼啊!”
郭元振不解:“可這些賊匪出沒得也太頻繁了,還敢屢屢在禁軍周圍徘徊,這是關内啊,處處都是折沖府,哪來這麽多敢沖擊大車隊的賊人?你們說六郎是不是就去查這件事了……”
曆史上李治和武後七次去洛陽就食,也有一兩回拖拖拉拉不早點動身,結果饑荒嚴重,連宮内的口糧都不夠。
百官貴人自然不會有事,可憐那些下人,去洛陽的路途中,餓死了很多随行的内侍和宮婢。
途中還被匪賊騷擾,雖然沒有直接沖撞到聖駕,但也與禁軍發生了點小摩擦,死了一地人。
所以路上有賊匪出沒,并不奇怪。
怪的是賊匪來了又來。
狄仁傑注意力卻很快放在出手剿匪的禁軍身上:“你們看,這批禁軍好生威猛!”
其他人也發現了,這次出手的禁軍,何止是威猛,裝備之精良,實力之強橫,簡直前所未見。
他們胯下戰馬神駿威武,身上穿着虎皮縫制的衣服,行進之間隻有甲葉铿锵聲與近乎統一的馬蹄聲,然後彎弓搭箭,一支支利箭破空而出。
每一箭射出,都必殺一個匪賊,箭無虛發。
古代的弓箭手訓練的要求,就是每一箭要盡可能做到有效射擊,而不是影視劇裏那種萬箭齊發,然後大部分射空的可笑場面,合格的弓箭手得是軍隊精銳,射出精準淩厲的箭矢。
這群禁軍無疑是精銳中的精銳,箭術精湛至極,配合更是默契,瞄準之間甚至沒有重複目标。
當然,能彰顯出如此威風,也與敵人的弱小有關。
這群匪賊大部分都是面黃肌瘦,衣袍淩亂,手中所持的是棍棒,弓刀俱無。
相比起令行禁止的禁軍,他們完全是待宰的羔羊,隻顧着四處奔逃,凄慘哀嚎。
衆人默默旁觀着這場一面倒的屠殺,大部分都是面無表情。
丘神績本來就不會對賊人有絲毫同情心,狄仁傑在并州當縣尉法曹的時候,也很清楚匪賊的殘忍。
别看這些人在正規軍面前不堪一擊,掠奪起普通百姓來,往往極爲兇狠,死不足惜。
但很快,狄仁傑就皺起眉頭。
因爲這群禁軍将匪賊屠殺殆盡之後,用長槍挑着血淋淋的屍體,互相配合着将首級斬下,然後挂在馬鞍邊上。
丘神績也看不下去了:“這是作甚?難道還怕太子殿下不認他們的功勞?”
狄仁傑眼睛微微眯起,突然道:“元振,你趕緊回去,将六郎的那頭鷹放出來!”
郭元振一怔:“爲何?”
狄仁傑道:“也許是我多想了,這群禁軍恐怕……無論如何,要防範于未然,你去放鷹!”
郭元振離開後,禁軍将首級全部割下,個個頂盔挂甲,肋下佩刀,兇悍的行進過來,馬匹後面滴的全是血。
過來看剿匪的臣子也發現不對了,太子洗馬王仁表第一個出列,開口道:“來者止步,你們是何人,隸屬于十六衛的哪一衛?”
禁軍的首領身材高大魁梧,一臉絡腮胡子,雙目如銅鈴怒瞪:“我們不是南衙禁軍,而是北衙!在下程務忠,奉聖人之命,領北衙百騎,爲太子殿下護駕!”
這話一出,臣子頓時騷動起來,丘神績都露出敬畏之色:“居然是北衙百騎,昔日太宗親立的精銳,怪不得如此勇猛!”
當年李淵起兵造反,拿下長安後,從軍隊中選拔出三萬士卒,負責皇宮的守衛工作,稱爲元從禁軍,由于駐守在皇城北面,又稱北衙。
那是北衙最初的由來,而到了貞觀時期,李世民再從大戶人家挑選青壯,擴充禁軍,号飛騎,再從這些飛騎裏面挑選武藝高強,善騎射者,稱百騎,跟随李世民田獵、演武,在玄武門宿衛。
狄仁傑則暗暗歎了口氣:“果然是來者不善!”
禁軍之中,成分複雜,有各大高門士族的子嗣充入其中,也有從各大折沖府選拔上來的精銳,而最受皇帝信任的,就是這北衙百騎了。
因爲之前無論是安元壽執掌的左監門衛,還是丘英所在的千牛衛,都屬于南衙十六衛,受兵部監管,北衙則隻有皇帝能調動。
從性質上來說,南衙是朝廷衛隊,北衙是皇帝私軍,親近程度當然有所不同,百騎又是北衙裏面最能打的一群人,當然是親信中的親信。
問題是,這些聖人李治的親信,本該戍守在大明宮中,現在太子與百官去洛陽就食,他們來湊什麽熱鬧?
太子洗馬王仁表也是暗道不好,趕忙道:“原來是百騎精銳,程将軍辛苦了,此事我會禀告太子殿下,爲你記功!”
程務忠大手一揮:“我等剛剛到來,就見這群賊人在附近徘徊,可見爾等的戍衛是何其怠慢!不用你通傳,我等百騎,要親自觐見太子殿下!”
迎着他們的煞氣騰騰,看着首級的鮮血淋漓,群臣爲之變色。
……
與此同時。
郭元振回到内衛的車隊,将鷹兒請了出來。
李彥走時就騎着獅子骢,小黑交給婉兒照顧,鷹兒則一貫懶洋洋的躺着。
這頭在軍中成名的神鷹,似乎也富态了。
郭元振小心翼翼拍了拍它,鷹兒晃了晃翅膀,懶得理會。
郭元振無奈之下,隻有取出弓箭,佯裝射擊。
鷹兒條件反射似的睜開眼睛,雙翅一振,騰空高飛。
郭元振仰起頭,看着盤旋在半空的鷹兒,明白了狄仁傑的意思:“見鷹如見人,我看誰敢放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