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二統領,約茹帶了所有千戶長,已至王城,無法阻攔。”
“葉茹帶了九位千戶長,我們晚了一步。”
“藏茹的茹本、千戶長齊至,他們都是有備而來,要小心那些羊同舊族。”
聽了另外三位統領的彙報,彌薩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
等到各方消息彙總,他沉聲道:“想将五茹擋在王城外,不讓會盟召開,是不太可能了,我們的任務,是分化羊同舊族,讓他們無法聯合起來反對大論。”
三位統領都很尊重彌薩這位資曆最老,平日也最照顧大家的統領,齊聲道:“是!”
羊同就是象雄,這片高原起初有三個曆史悠久的邦部式國家,象雄、蘇毗和吐蕃。
趁着蘇毗大小女王内亂,吐蕃滅了蘇毗,而松贊幹布又将妹妹嫁給象雄王,有一說是内應,有一說是因妹妹受到冷落,找到借口趁勢攻擊,也吞下了象雄。
相比起蘇毗,吐蕃和象雄文化重合度較高,接手更簡單,松贊幹布先是分了四茹,将象雄消化,後來才将蘇毗加入進來,變爲孫波茹。
噶爾家族在壓制孫波茹的同時,對于被切成三份的羊同舊族,也同樣有提防之心。
彌薩處事果斷,安排妥當,欽陵讓他自行決斷确實有道理。
不過當數騎匆匆奔至,帶來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時,他也驚住了。
“孫波茹出兵,正在攻打衛茹的兩個千戶所?那群蘇毗女要反?”
但很快,彌薩就意識到關鍵:“她們攻打的是哪兩位千戶長?”
暗衛回答:“古日千戶和薩南千戶。”
彌薩明白了:“那就是贊普之命,對方先下手爲強,速速去探,末農茹本帶了多少桂射手來?”
另外三位還沒離開的統領聽到消息,聚集到他的身後,面色都極其鄭重:“二統領,那末農氏一向小心謹慎,此次卻如此支持贊普,恐怕不光是因爲沒廬王妃,還别有所圖!”
彌薩反倒冷靜下來:“稍安勿躁,先看一看對方出動了多少桂射手,如果全是些庸兵,也隻是做做樣子。”
吐蕃的子民有兩個階層,“桂”是武士之意,是本部執行軍事行動的高等屬民,平日脫産,專門訓練。
“庸”是從事農牧業生産的下等庶民和仆役,疏于訓練。
看一支軍隊的精銳程度,“桂”和“庸”的比例至關重要。
同樣是一千士卒,構成比例不同,有時候戰鬥力就是天淵之别。
于是乎,當暗衛再度來報時,彌薩大驚失色:“孫波茹此番出兵,桂射手至少上千!”
四人對視,異口同聲的道:“這是傾巢出動啊!”
彌薩急急的發問:“總共有多少兵力?”
暗衛斥候道:“至少有四個千戶!”
彌薩不解:“都已經出動四個千戶,拿下那兩個千戶長并無問題,何必需要上千桂射手?這支軍隊如果有個閃失,孫波茹豈止是傷筋動骨?”
另一位暗衛統領突然道:“她們不會去布德谷吧?”
衆人勃然變色。
布德谷正是妻兒的所在地,位置在兩個千戶所的中央,裏面又都是擄掠的孫波女子,現在孫波的軍隊的目标如果是那裏,出動如此精銳,就說得通了!
彌薩斷然道:“你們不要去三茹了,全部聚集,我們立刻去救人!”
不用他命令,包括統領在内,都歸心似箭。
統領級的地位極高,老婆不需要參與勞作,能安心照顧孩子,但也是在山谷裏面的。
他們既怕孫波茹救走了妻兒,從此再也不讓雙方見面,更怕的是孫波茹營救失敗。
因爲那三面環山,一面坡地的山谷,就駐紮着噶爾家族的一千私衛。
真要混亂起來,私衛肯定要對妻兒舉起屠刀,到時候殺紅了眼的士兵,哪管是不是統領的家屬?
“速回!速回!”
消息以恐怖的速度擴散,一支支暗衛飛速歸隊,浩浩蕩蕩的往北沖去。
現在這個時候還管什麽任務啊,救老婆孩子要緊!
可他們别說到達山谷,剛剛抵達王城附近,一個壞消息就接着一個壞消息傳來。
“古日千戶和薩南千戶遭到刺殺?”
“兩支甲兵被孫波茹包抄,已經傷亡殆盡!”
“孫波茹的軍隊,開始進攻布德谷了……”
衆人眼前一黑,有的暗衛甚至痛哭出聲。
别奇怪,在場的雖是精銳,但按照暗衛如今的選拔機制,不在乎家人的那些,早已叛逃離去。
剩下的人,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中辛苦工作,就是爲了老婆孩子。
正如那些被拐帶來的女子,在長期的恐懼下變得逆來順受,他們又何嘗不是這樣,隻是變了個模式,多了份念想寄托。
現在最後的寄托要沒了!
在外拼死拼活,又是爲了什麽?
彌薩眼眶也紅了紅,卻強忍住不安,高聲呼喝:“冷靜!我們現在慌了,家人才真的沒救了!”
平日裏彌薩威望極高,衆人都服他管束,可此刻那略微顫抖的聲音,根本安撫不了任何人。
唯有抽打馬鞭的聲音,盼着胯下的坐騎快些,再快些!
不料他們剛剛抵達王城,就見城中也湧出一批暗衛。
彌薩眉頭一動,遙遙高喝:“大統領可在?是否派人去保護布德谷的安全?”
王城的暗衛裏,一人高聲道:“你是何人?”
彌薩看了看那人,隐隐覺得有些眼熟:“我是二統領彌薩,速速回話!”
那人大喊道:“大統領投敵了,就是他殺了多仁,逼問出了山谷的位置!”
這個消息把大家喊懵了:“大統領投敵?”
如彌薩等四位統領知道,那位連姓名都不知的大統領,其實并不得噶爾兄弟信任,有名無實。
可其他精銳并不清楚。
在他們的印象中,大統領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最強的暗殺刺客。
每每隻要大統領出手,就沒有拿不下的目标,對于這種神秘強者,自然會有崇拜者。
現在大統領投敵,不吝于當頭一棒。
如此還沒結束,對面還在喊道:“噶爾大論還不允許我們出來,是我們偷聽到消息,才冒死前去!”
彌薩瞳孔微縮,另一位統領則呵斥道:“胡說八道,大論豈會不允許你們營救?”
那邊七嘴八舌喊了起來,聲音聽上去都特别悲慘:
“是真的,若不是大輪寺的武僧網開一面,我等根本出不來!”
“新入的神衛,連妻子都沒有了,一直幹到死啊!”
“諸位統領,神衛近來多了那麽多人手,你們莫非半點不知情?”
……
聽了那邊的話,三位統領臉色也變了,齊齊看向彌薩:“二統領,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彌薩張了張嘴。
換成以往,他肯定會斷然否定。
就算是真的,也萬萬認不得。
可就在之前,偷聽到欽陵和勃倫贊刃的交談時,他就感到有些兔死狐悲。
現在聽聞大論贊悉若,居然選擇不救援山谷,更是一股怒氣充盈于胸,眼眶通紅起來。
不僅有悲,還有恨!
恰恰在這種情緒的推動下,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帶頭高喝的人,這麽眼熟的原因:“我認得你,你是角爾!你不應該在這裏,而是在涼州吐谷渾三王子身邊!”
對面的吐谷渾舊部聞言變色,身體緊繃,彌薩見了更加笃定,生出期盼來:“投敵的不是大統領,而是你對不對,你這個妖言惑衆的叛徒!”
角爾攔住了身邊人,卻是昂起胸膛:“二統領,我沒有說謊!我的妻子和兩個兒子,就在谷中,你覺得我是投敵,而我是希望救出家人,不讓我的妻子整日擔驚受怕,不讓我的兒子将來也做暗衛!”
彌薩都顧不得計較稱呼的問題,厲聲道:“你這根本不是營救,你隻會害了她們的性命!”
暗衛精銳頓時憤怒若狂,将仇恨轉移,有的人直接彎弓搭箭。
但角爾心内湧出一股勇氣,怡然不懼的上前:“贊普會爲我們作主,孫波茹會爲我們作主,連唐人使者都願意幫我們作主!我們不拼一下,就永永遠遠是這樣的生活,我不願意當暗衛,你們就願意嗎?”
他在這段時間,通過暗衛招收新人的機會,帶着吐谷渾舊部深入流民中,不斷煽動挑撥,終于拉出了一支願意反抗的隊伍。
所以此時的聲音,不是底氣不足的強辯,而是信心十足的呐喊。
暗衛精銳的神情變了,雖然沒有馬上轉變,卻沒有痛下殺手。
這已經是一種偏向。
換成以往,彌薩根本不會給角爾喊出來,動搖人心的機會,但他這回也沉默了。
兩支隊伍并行,向着北方的山谷沖去。
暗衛精銳胯下的馬匹速度更快,第一時間迎接到斥候的通報。
那是喜悅的呼喊:“看守山谷的士兵中毒了,唐人使節一起出手,守在山腰,護住了我們的妻兒!”
角爾立刻大笑,笑着笑着又變爲大哭,喜極而泣。
麾下的暗衛又叫又笑,哪怕其中有不少人根本沒有老婆,也被感染。
彌薩麾下的暗衛精銳,則一片安靜。
但這種極端的大悲大喜是壓抑不住的。
很快,不知是誰,先歡呼出了第一聲。
然後就再也遏制不住,所有人歡聲雷動,喜極而泣。
想到妻兒保全得救,彌薩同樣如釋重負,以低如蚊蠅的聲音道:
“下毒下得好!下得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