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寺門大開,一群僧人幾乎是小跑着出來,王孝傑低聲:“六郎,這是不是太招搖了?”
李彥微笑:“我也想低調,但旌節不允許。”
法門寺是皇家寺院,他持節就得展示,沒道理用普通遊客的身份跟他們相處。
何況上次丘神績跟在身邊,是豪擲五金,才入了寺内,得高規格招待。
對應到後世,相當于六萬塊人民币的門票錢。
那個韭菜擡高了價格,這回要看佛骨舍利,至少也得掏五金吧?
李彥現在特别有錢,但他就是不給。
“阿彌陀佛,使節大駕,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主持法見,率衆迎出。
上次招待的法明,正跟在邊上。
當看到李彥的一刹那,先是愣了愣,然後仔細打量,滿是詫異。
這不是賣茶的麽?
身邊還跟着一個很有佛性的有緣人……
想歸這麽想,他不敢怠慢,雙手合十,與衆僧一起躬身行禮:“恭迎使節莅臨!”
李彥持旌節,坦然受了這禮:“打擾諸位高僧了,我等一瞻佛祖舍利之光,希望佛祖庇護使節團上下,此行出使吐蕃順利平安,不懼冷瘴之害!”
這話還是很給面子的,但群僧反應并不大,主持面色也是毫無變化:“原來如此,使節請!”
在前呼後擁之下,衆人往正殿走去。
李彥看了一遍,發現距離自己上次來,這裏的基建工作又有了一些進展,建起了好些屋舍。
當然,不能比較,跟長安的大慈恩寺一比,這裏還是稀稀疏疏,顯得很空闊。
由此可見,佛祖舍利的名聲,終究還是不如聖人的慈孝重要。
“咕嘟!”
正想着呢,旁邊彭博通肚子發出了清晰的響聲。
李彥道:“博通餓了?”
彭博通被莊嚴肅穆的氣氛影響,不太好意思的點點頭。
法明懂事地道:“已是晚膳之時,諸位使節可先用齋飯,再禮敬舍利不遲。”
李彥點點頭:“也好。”
于是乎衆人一轉,來到待客堂内,法明低聲吩咐,很快寺内最好的齋飯端了上來。
李彥品嘗之後,微微颔首:“多謝招待,說起來我和法明大師還是舊識……”
法明微笑:“原來真是李施主,我之前還不敢相認,李施主贈予的茶品,寺中上下承情,言及早讀誦經都更有精神,此乃功德!”
李彥笑道:“不用客氣,我也是愛茶之人,有好物自要分享。”
法明問道:“李施主此次出行吐蕃,在使節團内所任何職?”
大唐使節團入住驿館,他是有所耳聞的,有些擔心這小郎君僅僅是一個看守旌節的,拿着出來招搖。
李彥道:“我乃副使,此行吐蕃,得聖人特賜旌節。”
法明動容,雙手合十:“失敬失敬,原來是李副使,李副使少年英才,又忠君愛國,必得佛祖庇護,此去當無憂矣!”
李彥道:“承大師吉言!”
他不緊不慢的用完了身前的齋飯,看向旁邊的席位:“博通,吃飽了嗎?”
一碗齋飯瞬間見底的彭博通,赧然搖頭。
法明趕緊吩咐:“多上點齋飯來!”
彭博通開心了。
席上很快堆起了高高的空碗。
這點齋飯僧人并不在乎,隻是知客僧遠遠看着,想到這三位連一文錢都沒禮敬,反倒進來大吃大喝,胸口頓時有點堵。
終日納捐,今日被白嫖了。
三人酒飽飯足,在主持的親領下,來到舍利塔。
後世的法門寺,有一座合十舍利塔,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人雙手呈合十狀,五十層樓高,前方有佛光大道。
而此時的舍利塔,隻是一座圓塔,外面看上去樸實無華。
不過進入後,三人發現别有洞天,因爲是往地下走的。
佛骨舍利被供奉在地宮中。
地宮并不深,走下石階,就看到裏面有一座巨大寬敞的石室,石室中央伫立着一座玉石般的高台,上面就供奉着四枚舍利子。
王孝傑一愣,怎麽這麽多?
李彥暗笑,四枚就嫌多了?
據說釋迦牟尼在娑羅樹下圓寂,遺體火化後,共得八萬四千枚舍利。
用麻袋都不夠裝的,得用車運。
而這八萬多枚舍利,有十九枚傳入中土。
在東漢時期,漢桓帝在全國設立了許多寶塔,用來供奉舍利,其中最早建立的阿育王寺,也就是現在的法門寺前身,存有四枚佛骨舍利。
而剩下的那些,在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的滅佛事件中,大部分遭到毀壞。
曆史上這四枚舍利後來也差點完蛋,唐武宗滅佛時,曾下令毀掉佛骨舍利,但僧人早早準備了幾件影骨,也就是仿制品,用來搪塞君命,把真正的舍利藏了起來。
想着曆史上此物的波折,李彥也不禁伸長脖子,細細觀看。
這一看,不禁有些失望。
并沒有傳說中的光白映徹,就是一節節小骨頭,最大的一塊像是小指頭的初指,中間是空的,内外都挺光淨。
比起慈恩寺裏面批發式的舍利子,看上去要好些,但好的也有限。
此時王孝傑已經躬身拜下,喃喃有詞,保佑此次出行。
彭博通摸了摸鼓起的肚子,也拜了拜。
李彥雙手合十,彎了彎腰,随大流地許了個願:“我許願抽個橙色天賦,下次入寺就不白嫖了!”
不過他直起腰時,目光落在佛骨舍利下方的台座上,突然微微一定。
他仔細看了看,舉步走上前去。
法門寺的群僧微微變色。
法明想要阻止卻沒敢,主持則漠然的看着。
就在他們以爲李彥年少輕狂,要亵渎舍利時,卻見他摸了摸台座:“這台座是什麽材料所造?”
法明道:“應是鳳凰石。”
李彥微微點頭,鳳凰石在後世有個特别熟悉的名字,大理石。
之所以被稱爲鳳凰石,因爲有些大理石質地細密,花紋美觀,關鍵還防火。
李彥想到了當時丘神績的宣傳,本以爲是誇張,如今看來恐怕還真有可能:“聽聞當年寺内不幸遇了火災,一片沖天火光後,舍利塔燒得就剩下塔基殘垣,唯獨供奉舍利的台座安好?”
主持開口,雙手合十:“此乃舍利庇護,佛光普照!”
衆僧紛紛高宣佛号:“阿彌陀佛!”
鳳凰石:終究是錯付了……
李彥一指:“那這道痕迹是什麽?”
法明湊過來看了看,有些茫然。
李彥道:“你上去摸摸,這是台座,又不是舍利,不算亵渎。”
法明上前一摸,臉色不禁變了:“這是外力留下的痕迹?”
李彥道:“不錯,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紋路,但這是用刀劈砍出來的。”
他看着衆僧:“佛骨舍利乃皇家供奉,法門寺亦是皇家寺院,你們竟在此處妄動兵戈?”
此言一出,僧人齊齊變色:“我等萬萬不敢亵渎舍利!”
法明聽了不對,趕緊補充道:“也不敢辜負皇恩!”
李彥看着群僧。
他也覺得這群僧人不太會做這樣的事情。
比較兩大寺院,長安的大慈恩寺完全由皇家供養,寺内僧人隻需要安心度日,專修佛法。
扶風的法門寺還遠未到巅峰,需要迎來送往,靠着佛骨舍利吸引四方來客,擴建寺院。
既如此,他們更是把佛骨舍利當成至寶,如何小心都不爲過,怎麽敢在這裏動武?
李彥的目光重新回到台座上,繞着它看了一圈,用手敲了敲,突然道:“把舍利移開!”
法明和另一位僧人立刻上前,将舍利連帶着下面的錦緞,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走到一旁。
李彥喚道:“博通,舉起這個台座!”
彭博通将旌節交給王孝傑,走了過來,雙手一搭,蓄了蓄力,猛的一擡,就把它整個扛了起來。
衆僧爲這股神力動容,彭博通卻奇道:“六郎,這石頭很輕,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重!”
李彥目光微微一亮:“放下來吧,并非因爲石頭輕,而是這台座不是實心的,裏面估計有機關,把它扛到上面去。”
彭博通舉着台座,往上走去。
群僧紛紛讓開,敬畏地看着他一路踏上石階。
李彥和王孝傑走出,衆僧人跟了上去。
嘭的一聲,台座放到了舍利塔前。
李彥再仔細瞧了瞧,又順着刀痕摸了摸台座的四周:“可有精通機關之人?”
僧人面面相觑,紛紛搖頭。
李彥皺眉:“我有出使之責,不能在此耽擱……看來别無他法了,博通,去驿館取你的武器來,将此物砸碎。”
法明欲言又止。
李彥擺手:“放心,現在沒有了舍利的佛光庇護,這個台座是可以被毀的。”
法明閉上了嘴。
彭博通領命去了,不多時取了一根大棒來。
曆史上唐朝的名将李嗣業,除了擅用陌刀外,最喜歡的武器就是大棒,“人馬應手具斃”。
彭博通身高七尺,力大超群,和李嗣業很像,用這種鈍器,最能發揮出威力。
此時他就揮舞這包鐵棱棍,一棍抽了下去。
砰!!
一聲悶響,台座紋絲不動。
“繼續!”
彭博通之前吃得飽飽,此時也滿是幹勁,一棍接着一棍抽了下去。
終于,随着第十九棍落下,彭博通開始劇烈喘息,台座應聲而裂。
李彥看得很清楚,裂開的地方正是那刀斬的位置,可見那一刀相當強橫。
“再打三棍,就差不多了!”
“好!”
彭博通雙臂虬結的肌肉隆起,一鼓作氣,砰砰三棍下去,台座嚓咔一聲,徹底裂開。
此時天色已暗,衆僧伸長脖子,也想看看這盛放佛骨舍利的台座中,到底藏了何物。
法明靠的最近,發現李彥在裂開的石頭内,取出一個包裹,撣了撣灰塵,打開後發現是一摞經書。
而李彥看到最上面一本時,臉色就微變,拿起後大緻翻看了一遍。
他開口問道:“玄奘大師當年來貴寺瞻仰佛骨舍利,是不是停留了一段時間?”
法明不解:“十多年前,三藏法師确實曾在我寺内開堂講法,不知李副使此言是何意?”
李彥神情凝重:“這是玄奘大師的唯識勁秘卷!”
聽到唯識勁,衆僧神色茫然。
他們知道玄奘開創唯識宗,但對于這門勁力卻沒什麽了解。
而了解賈思博被暗害案件的,卻是頭皮發麻。
王孝傑目光警惕,掃視群僧,彭博通手持大棒,目光炯炯。
李彥擺了擺手,示意兩人稍安勿躁,将下面的經書都大緻看了看:“這些經書都有批注,和唯識勁秘卷的字迹相同,一起放于台座的暗格中,法明大師,你覺得這是何意?”
法明面色微變:“貧僧不知。”
李彥道:“我現在懷疑,玄奘法師當年在貴寺,收下了一位秘密傳人,将寺内僧人全部召集過來,我要查案!”
感謝書友“真幻靈遊俠”“天晶渾天寶鑒”“鐵馬金戈耽玉簡”“紅茶の迷茫”“知不稽”“羅格奧塔裏佛斯”“弦鶴”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