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裝下去了……不能再裝下去了……”
武敏之蜷縮在辇具裏,被擡向正堂的時候,嘴裏不斷嘀咕着。
他這幾日渾渾噩噩,閉上眼睛,就是雷雨交加的那個晚上,吳大娘子用蒼老的聲音說出阿婆回來的畫面。
漸漸的,吳大娘子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與那一張他再也不想記起的臉,重疊到一起,不分彼此。
每當這個時候,武敏之要麽瘋狂毆打身邊的人,包括幾個倒黴的禦醫,要麽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他知道這樣不行,很快向禦醫承認,自己沒瘋,之前都是裝的。
禦醫當時聽到的第一反應,是滿心憂慮。
國公這病情,愈發嚴重了!
武敏之傻眼了。
在後世,一個精神病怎麽證明自己的病完全好了,都是個經典的難題。
更何況武敏之從那一晚起,精神狀态是真的越來越不好,從脈象能看得出來,禦醫怎麽可能相信他?
這要是向二聖禀告周國公被治好了,轉眼間又來發病,那他們的腦袋都要搬家!
于是乎,加大劑量!
一帖藥,接着一帖藥,灌下去!
武敏之起初讓婢女偷偷倒掉,結果一個婢女一不小心,被禦醫發現。
接下來每次喂湯藥時,都有宮内來的宦官在邊上監視,逼着他把藥全部喝下去。
正因爲這種種經曆,當鸠摩羅找上門來,武敏之才趕緊答應。
他要找一個破局點,證明自己沒病。
别說吐蕃僧人,就是突厥的蠻醫,他都認了。
一路将辇車擡進了正堂,武敏之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最痛恨的李元芳。
從未有一刻,他這麽恨一個人。
都是他,咄咄逼人的查案,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也是他,居然敢将自己的奴仆全部下獄,一網打盡!
雖然那些人他本來也想清理,但不是用這樣大損顔面的方式。
經此一遭,他苦心經營的政治集團,也幾乎分崩離析,重頭再來!
“等我恢複……等我恢複……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武敏之雙眼怒凸,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瞪着李彥。
李彥感到目光,轉頭一看,也險些吓了一跳。
卧槽,這是年少色美的武敏之?
記得第一次偷入周國公府,在房梁上往下觀察衆人時,那時的武敏之是何等俊美。
唐朝的官員,顔值一向很高,但目前李彥所見的人中,沒有一個比這家夥帥。
家世除了太子李弘外,也是第一了。
如果武敏之有狀态欄的話,差不多是這樣一個模闆。
體質7點,顔值15點,智慧7點,家世19點,運道3點。
最高的家世,是因爲他得到了榮國夫人的寵愛。
最低的運道,是因爲他得到了榮國夫人的寵愛。
無論如何,武敏之的顔值是沒得說的。
可現在的他,眼眶深凹,形銷骨立,發髻淩亂,身上甚至散發出一股怪味。
“哈……”
李彥開心得差點沒笑出聲,好在官場曆練,硬生生将幸災樂禍的感覺掩蓋住。
然而武敏之病情越來越嚴重,這方面卻越來越敏銳,就覺得李彥在看他笑話,頓時怒不可遏,對着鸠摩羅咆哮道:“給本國公看病!快!本國公要馬上好!!”
“病得确實嚴重。”
鸠摩羅在武敏之出現時,就一直在觀察這個病人。
吐蕃的佛教徒,往往也有幾分看病的絕活。
若不勤習五明,不得一切種智故,五明之法,在吐蕃分爲工巧明、醫方明、聲明、因明和内明。
對應到後世,可以看成工藝學、醫學、語言學、佛學和天文學。
這是象雄文化将他們認知的人文自然融入其中,就這個年代而言,是真的不錯了。
而醫方明裏,也融入了天竺醫術,有地水火風和四百四病之說,主要是以針刺爲治病方法。
所以鸠摩羅并不是什麽準備都沒有,他從僧袍内取出針袋,徐徐攤開,一根根針展現在衆人面前。
李彥心裏一驚:“這和尚會傳統醫術?”
武敏之則是恐懼了:“你這蕃僧,敢用針灸?禦醫都不敢在我身上用針!”
鸠摩羅解釋道:“這不是針灸,是針刺。”
武敏之一聽更不幹了:“休想!拿走!拿走!!”
眼見他拼命掙紮,鸠摩羅無法用強,隻得将針袋卷起,收回僧袍内。
“呼,幸好……”
李彥暗暗松了口氣。
基于目前智慧想出的計劃,其實還是風險太大。
鸠摩羅居然在醫術上有造詣,萬一這吐蕃和尚真把武敏之治好了,他和太子都得傻眼。
好在運氣不錯,鸠摩羅接連碰壁後,爲了成名上門治病,吐蕃僧人的身份,也讓武敏之忌憚。
眼見這病患如此難纏,鸠摩羅隻能拿出真正的看家絕學:“貧僧要用明王勁,治愈這位國公!”
“且慢!”
李彥心頭大喜,卻立刻和高太監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武敏之:“你開始吧!”
鸠摩羅倒是不以爲意,他在吐蕃爲貴人治病時,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如果無人看護,那練武者隻要有個惡毒心思,就能将勁力侵入對方體内,損害髒器。
久而久之,必定重病難愈,死了都難查原因。
這樣的危險,哪個貴人不提防着些?
“我佛慈悲……唵!”
鸠摩羅雙手合十,突然張口吐出六字真言。
外人聽起來,就是一個奇特的音節。
但武敏之的心中,卻是佛音大振。
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識閉上眼睛,除此聲外,再無他物。
極爲怪異,卻又極爲受用。
李彥将手搭在武敏之肩膀,感受得極爲清楚。
随着鸠摩羅真言一喝,一股奇特的波動,順着武敏之的耳鼓一路往下。
他的整條脊椎都随着那喝音,微微振動起來,再傳導向相應的氣脈。
佛家三密,是爲身、口、意。
大明三輪,是爲頂輪、心輪、眉間輪。
此時氣脈呼應,直通三輪,武敏之那麽複雜的心思,居然放空了。
虛極靜笃,萬念歸一。
“厲害!”
李彥暗暗贊歎。
鸠摩羅傳承的,無疑是明王勁秘傳,佛家真言在他使來,有種後世催眠暗示的效果。
最難得的是,這些真言印法,還能用于對敵中,展現出種種妙用。
涼州之時,李彥就親身體會過這種手段,若不是武道意志堅定,恐怕要吃虧。
鸠摩羅隻身一人,跋涉萬裏來到大唐,欲會各寺高僧,确實有這個資格。
而眼見武敏之一直緊繃的眉頭放松下來,在鸠摩羅的治療下,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李彥也動了。
他的丹元勁湧入武敏之體内,表面上是爲了防備鸠摩羅暗下黑手,高太監也是這麽做的。
實際上,他開始調用灌入武敏之體内那三股不同的勁力,按照百勝勁的修煉方法,整合爲一。
吐蕃佛門,明王勁。
中原道門,丹元勁。
中原佛門,無量勁。
三門内家勁力,強行融于一爐。
李彥做的極爲隐蔽,截取的勁力也很少,效果一時間沒有那麽明顯。
隻是中斷了武敏之的恢複。
武敏之剛剛舒服了片刻,空靈的狀态就被打斷,各種雜念又紛至沓來。
尤其是那晚晃來晃去的皺紋老臉,讓他渾身一哆嗦,睜開眼睛,怒視鸠摩羅:“你這蕃僧,怎麽就這點本事,剛剛那種聲音呢,多弄點!”
鸠摩羅微微皺眉,卻也依言開口,吐出了一個個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結果卻是,武敏之的眉頭時而舒緩,時而緊皺。
明明感到對方的真言有效果,但不知怎麽的,體内又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那種矛盾感,就好像要将他撕成兩半,煩躁得難以言喻。
别說鸠摩羅,高太監也奇怪了,對着李彥道:“李武衛,這是怎麽了?”
李彥歎了口氣:“看來周國公的病,比我們預料的要重,還要進行下去嗎?”
高太監以爲他又要打退堂鼓,趕緊道:“終究是有效果,必須進行下去,這是天後的命令!”
鸠摩羅的面容則徹底凝重起來。
他爲吐蕃貴人治療時,雖然談不上印到病除,但症狀也能在一定時間内大大緩和。
哪怕很多病痛難以治根,還得醫藥配合,服藥調養,可也沒碰到武敏之這種反複發作的。
“怪不得長安的高僧,對此人束手無策,确實有挑戰!”
“治好他,才能顯出我大輪寺的本事!”
聽着李彥和高太監竊竊私語,似乎大唐身份最尊貴的人,都在關注這場病痛,鸠摩羅眉宇間頓時浮現出昂然的鬥志。
他的雙目亮起,腳踏奇步,雙手做出連串印結,變化無方。
外獅子印、内獅子印、外縛印、内縛印、智拳印、日輪印和寶瓶印!
每一道手印,都象征着特殊的願力與因緣。
大輪寺認爲,當體内修煉到大成的明王勁,與外在手印結合時,便會産生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念力量。
與諸佛本位力量,身心相應。
這種秘法流傳到後世,就是西藏密宗,身密手印。
千變萬化的手印,最後萬變歸一,鸠摩羅騰身飛起,僧袍飄飄,一掌按在武敏之的額頭。
“佛法無邊!”
下一更在晚上11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