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先看第一句，大方無隅，方指區域、疆域，隅指角落，最大的區域是沒有角落的，便如萬物之道，無邊無際。”
“再看大器晚成，最大的器爲何物？世俗之中，便是社稷神器，聖人用之以爲官長，修行之間，則是以道禦物的具體執用，它的生成，要比其他任何都要晚慢，因爲遵循着客觀的規律，不自成，後其成而成。”
“而大音希聲，則指執社稷神器而統禦天下，行不言之教，雖有大美而不言，雖有大音而希聲。”
“最後的大象無形，所謂‘執大象，天下往’，大象是一種權威，一種集權，同樣也是一種對資源的有效控制，大象化無形，有意化無意，正是要兼容百态，無形态，無框架，容納一切的形體，才有氣象萬千的格局，修行之路自可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李彥說到這裏，周遭一股股天地之氣朝着這邊彙聚過來，清濁相間，污穢相随，在他攤開的手掌中，兼容并蓄，變化爲仙靈之氣。
“這是我選擇的仙路，僅用以參照，衆靈皆有道途，學者生，似者死，謹記謹記！”
“謹遵先生教誨！”
在講法的過程中，李彥要求座下改變稱呼，小倩不再稱公子，九葉、人參娃娃、冥票娃娃等也不再稱老爺，統一稱呼“先生”。
這令他頗爲懷念，想起水浒世界歲安書院裏的日子，那時也是帶着一群天罡地煞學習，以期造反時更加勢如破竹。
相比起來，此刻的開壇講法同樣有着強烈的目的性，因爲聆聽的成員不止法壇下的這些，還有冥票娃娃體内那暗藏的氣息。
……
三十三天，離恨天，兜率宮中。
數十尊器靈，正圍在八卦爐邊，有的默默聽講，有的交頭接耳，各自議論。
與如意寶珠那種在珠子上生出嘴巴手腳的模樣不同，這些生靈皆有人形，男女老少，道服宮衣，盔甲神兵，儀表堂堂。
乍一看上去與神仙并無區别，但在背後升騰起的種種異相，卻是獨屬于器靈的顯著特征。
此時周身被七團光芒籠罩，以星辰儀軌之法，不斷變化的中年道士，就緩緩開口道：“此人有教無類，與其他仙神都不相同，翠雲的身份被其識破，遭地府擒拿，确實情有可原……”
他的話吸引了衆靈的注意，卻沒有得到衆靈的贊同。
“七星，你不必爲翠雲遮掩！”
一尊身材魁梧的大漢披着盔甲，身後有金鐵之氣激蕩，化作一輪光圈，其内隐隐有無窮吸力誕生，沉聲道：“翠雲在原身内，絕對有着與敵皆亡的能力，爲了我族的大計，它也應該選擇自我犧牲，現在卻讓地府所擒，若非貪生怕死，又是什麽？”
七星沉默下去，并未即刻反駁，倒是旁邊一位膚如白玉，相貌美豔的女子開口道：“金剛，消消火氣，何必對同族這般惡語相向呢？”
她的異相是縷縷的金絲，百轉千回，心有千千結，說着柔聲柔氣的話語：“我族誕生不易，愛惜自己的存在，并非自私自利，這可是計入族規中的！”
魁梧大漢金剛冷哼一聲，另一位赤眉道人則道：“此言差矣，族規并非宣揚貪生怕死之道，豈能一概論之？”
這位道人身後是一片火海，熯（chéng）天熾地，烈雲飛騰，語氣也是煞意騰騰：“翠雲壞我族的大事，必須嚴懲，以儆效尤，更不能任其困于地府，透露我族秘辛！”
“不錯！不錯！”
“我以爲不然……”
話頭打開，衆靈七嘴八舌，争論起來。
主要的矛盾集中在一點上，翠雲宮靈僞裝地藏王菩薩失敗後，并沒有選擇與敵人同歸于盡，如今陷于地府，到底是情有可原，還是罪無可赦？
眼見殿内亂哄哄一片，最先開口的七星，輕歎一聲。
靈族不以強弱分出上下尊卑，互相平等，這同樣是計入族規中的。
如此相較于别的族群内部壓迫，自然是好的，然而一旦發生争執，往往也是互不相讓，各執己見，都難以說服對方。
無奈之下，它唯有望向邊上一位正在打瞌睡的老者：“紫金，依你之見，翠雲是否有罪？”
雖然地位平等，但威望終究是有着高下的，在兜率宮中，以七星、八卦與金剛威望最高，但最爲年長的器靈，則要屬這位紫金。
它的原身是混沌初分，天開地辟時，昆侖山腳下仙藤所結的紫金紅葫蘆，後又用于存放九轉金丹，先天後天皆是得天獨厚。
相比起金剛的鬥法能力強橫，七星八卦的靈性最強，紫金原本是最适合成爲領袖者的，可惜它的性情有些憊懶，總是昏昏欲睡。
此時七星呼喚了好幾聲，老者才悠悠醒來，打了個哈欠道：“你們啊，就是太急，船到橋頭自然直，待得‘那一日’到來，一切不是迎刃而解？”
七星神情凝重：“越是臨近那個時刻，越不可掉以輕心，近來三界有反複之勢，我等豈能坐以待斃？”
這句話倒是得到了金剛的贊同：“爲了不節外生枝，我們對待仙佛諸多容忍，才有地府之失，一錯不可再錯，我們要入陰司，鎮壓鬼仙，不讓幽冥再生波折！”
紫金搖了搖頭：“不可！那樣一來，我族的存在就徹底暴露，世間不知多少正在孕育的族靈，會被扼殺，若是影響到……更是萬死難辭其咎！”
七星立刻附和：“正是此理，千年之期将至，大功即将告成，我們必須忍耐！”
金剛喝道：“忍？那些仙人聚集起來，要再度侵占三界了，你們還在這裏一味忍耐，要忍到祂們打上兜率宮，才肯出手麽？”
伴随着憤怒的聲音，它身後的光圈陡然擴大，一股恐怖的吸攝之力擴散出來，周遭的器靈抵擋不住，下意識地四散開來。
七星臉色立變：“金剛，你做什麽！要同族相殘麽？”
紫金的神情也鄭重起來：“金剛，你的戾氣太重了，這般不計後果地出手，隻會讓我族數百年的蟄伏毀于一旦，我不會容許你出面的！”
“那就試試！”
金剛牛脾氣上來了，雙拳一并，怒喝道：“我族被壓迫了無數歲月，如今能在此聚集，卻是因爲敵者沉寂，而非自身的抗争，這樣的靈族，是抵擋不了仙神反撲的！與其再被奴役，抹去靈性，淪爲器具，我甯可與祂們大戰一場，才不負這番蘇醒！”
“說得好！”“戰！戰！”
激昂的聲音感染了不少器靈，一時間紛紛朝着它身邊彙聚過去。
七星不得不承認，金剛所言不無道理，卻依舊不同意它這般毫無計劃的行爲：“你太沖動了，不願爲奴，也不意味着隻剩下直接開戰一條路！”
金剛理都不理，已經開始召集族靈。
眼見激進和保守的雙方真要爆發大沖突，七星隻能退而求其次，沉聲道：“地府如今的局勢，并非無法撼動，隻需一位族靈，就可以輕易改變……八卦，冥靈的狀況如何？”
雙方争吵之際，八卦一直默不作聲，卻是在聚精會神地聽着那場開壇講法，被打斷後回道：“能如何，它才誕生多久，又沒有與我等接觸，自然是‘迷途者’。”
七星道：“‘迷途者’也分不同狀況，不是所有族靈，都要參與到我等所謀的大事中，它們可以在各地默默等待‘那一日’的到來，但冥靈位于仙人身邊，潛力巨大，絕不能爲敵所用！”
金剛聽明白了：“依你之見，是要先除去李時珍，再定翠雲的罪責？這倒也不錯，若無此人，那些仙神不會聚集，更早就失陷在宏願界内，何來今日的事端？”
“且慢！”
衆靈紛紛颔首，露出痛恨與忌憚之色，八卦卻突然道：“這李時珍的身份，似乎有異！”
金剛哼了哼：“又怎麽了？”
八卦道：“人族天賦再高，在這等年歲，也絕對無法有此成就，此人的前世必然不凡……”
宮内氣氛一凝，尤其是本就屬于兜率宮内的器靈，頓時想到昔日的主人，神情怪異起來。
最終還是紫金撚着胡須，開口道：“此人絕非太上轉世，至于别的神佛，是否早有謀算，老夫就不知了……”
金剛煩躁地道：“管他是誰，便是佛祖轉世的靈童，滅了便是！”
七星皺眉：“八卦，你到底要說什麽？”
八卦有些遲疑，不太敢确定，但也不敢不說：“我從他的身上，感受到同族的氣息……”
此言一出，宮内頓時靜了下來，衆靈面面相觑，都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金剛瞪大牛眼：“那個聚集仙神，一心恢複三界的仙人，怎可能有我族的氣息？”
七星也不太相信，卻又希望如此，當然相比起翠雲宮靈在絕境中抓住救命稻草，它的考慮更爲全面：“有我靈族之力，并不代表就是同族，但假如他真的是我族之靈，那仙神的抗争便是一場笑話了，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把握？”
八卦謹慎地道：“隻有五成把握……若是入我爐内，煉得真身，倒是可以完全确定！”
金剛拍了拍胸膛，甲胄上铛铛作響：“那好辦，我去擒來，投入爐中，若真是同族，再賠罪不遲！”
七星擡手道：“萬萬不可！轉世爲仙，聚攏殘神，正是煞費苦心，爲了掩護我族的大業，翠雲的投降，顯然也是知曉了這一點，你若現身交戰，豈不是枉費了對方的一番心血？”
金剛冷哼：“又無實證，難道因爲這點猜測，就坐視此人壯大力量，壞去大事？”
激進的器靈再度囔囔起來：“是啊！萬萬不行！”“誰知此人是不是故意僞裝，扮作同族，迷惑我等！”“先下手爲強！”
七星看着躍躍欲試的金剛，還有身後數量衆多的支持者們，眼中閃過擔憂：“如此下去，族内恐要分裂……”
定了定神，七星緩緩地道：“我有一法，扮作太上，引此人入兜率宮，至八卦爐内一煉，敵友自然分明！”
衆器靈再度一靜。
這次倒沒有覺得不可思議。
老君身邊法器衆多，且都是大有來頭，以七星劍、八卦爐、金剛琢、紫金紅葫蘆、幌金繩、芭蕉扇，六大器靈爲主，确實可以扮作這位昔日的主人。
但金剛依舊懷疑：“他會來？”
七星道：“以太上道祖之尊，于三界早有布置，相助救世之人，并不奇怪。”
“李時珍若是真正的仙人，欲救三界，就不會拒絕太上的邀請與考驗。”
“若是我族所扮，更不用擔心我等會加害于他，自會順水推舟，來兜率宮中與我等相見……”
金剛雖然不喜這般麻煩，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法子确實要更周全些，捏了捏拳頭道：“就信你們最後一次！走！”
目送金剛率衆離去，七星輕歎一聲，默默祈禱：“天地重塑，我族崛起，本該勢不可擋，那些散落三界，還很懵懂的族靈們，豈能在黎明之前倒下？李時珍，你若真是同族，就太好了！”
……
“今日到此爲止，散了吧！”
李彥停止講法，衆靈皆有感悟，齊齊恭敬行禮後，三三兩兩地離開。
但也有心懷疑惑者，想要繼續請教，如冥票娃娃，就颠颠地跟在身後，好學地詢問。
李彥以點撥啓發爲主，正在盡心輔導，寶船陡然一定，時空于這一瞬間都凝固下來，拱衛着一尊老道的身影浮現出來。
雖然面容上有些模糊不清，但那股前所未有的氣息，卻是真實不虛，拂塵揚起，一點靈光跨越虛空，朝着眉心飛了過來。
“終于按捺不住了麽？”
李彥在發現冥票之靈内有異力潛藏時，就等待對方的現身，表面上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喜：“太上道祖？”
但當那靈光中的消息印入識海，他的眉頭揚起，是真的有些驚喜：“邀我入兜率宮八卦爐，曆七七四十九日，得太上傳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