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萬歲爺！”
在一聲聲驚惶急促的呼喚中，嘉靖睜開眼睛，猛地坐了起來。
周圍的内侍齊齊拜倒，呂芳如蒙大赦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邊飄入耳中：“主子醒了！終于醒了！”
嘉靖捂住額頭，緩了半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趙文華……他要拉朕入地府……快……快去請天師入宮！”
毋須這位大明天子叫囔，一道豐姿神秀的身影，已經邁入殿内。
剛剛嘉靖痛苦呻吟，又閉目不醒，可吓壞了周遭服侍的太監，連呂芳都驚得魂飛魄散，這個關頭自然要請天師出面。
畢竟論及醫術，太醫院的加在一塊，都不見得有那位道醫神異！
嘉靖更是清楚，剛剛自己遭遇的絕不是醫術能夠解決的問題，看着李彥來到面前，方才長舒一口氣：“天師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李彥豎掌，修長的五指并起，一股股清晰的氣流自殿宇四周彙聚：“清濁失衡，天人感應，京内陰煞叢生，陛下受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嘉靖看到這位多日不見的真人，隻覺得愈發氣清神秀，不類凡俗，心中羨慕非常，語氣也變得安甯：“方才趙文華的冤魂前來，要帶朕入地府，幸得天師來此，驅散鬼魅！”
李彥道：“陛下有真龍之氣護身，不是鬼物能夠謀害。”
按照西遊世界的設定，李世民遊地府，并非被泾河龍王帶去的，而是本就“脈氣不正，虛而又數，狂言見鬼，五髒無氣”，相當于被泾河龍王的鬼魂驚吓，引發舊疾，大限身亡。
所幸魏征早有預料，寫信給地府的崔判官，崔判官借機改了陽壽，讓李世民活了過來，來了一出“唐太宗地府還魂”。
現在且不說趙文華的鬼魂，根本沒有泾河龍王的法力，嘉靖陽壽未盡，身爲人間天子，若是被個鬼魂就随便拖入地府，那世間早就亂套了。
當然，口說無憑，李彥話音落下，念頭一動，嘉靖身軀輕震，坐在蒲團上的背部不由自主地挺立，一股威嚴博大，統禦四方的氣息彌漫開來。
這正是龍婆死後返歸的龍氣，以呂芳爲首的衆内侍統統伏倒在地，俯首帖耳，流露出發自内心的敬畏。
李彥的身後隐隐浮現出天宮盛景，神禁定靈環一閃而過，将這股龍氣的威壓輕松抵擋在外。
這個階段的大明龍氣實在有些拉胯，再加上神佛消隐已久，天庭與人世的聯系早早斷絕，龍氣即便存在，也是很難爲天子主動運用。
如今能夠從嘉靖體内釋放，還是此前李彥早有布置，借鑒大燕開國龍氣的模式，激化這股力量，讓它變得有迹可循，一定程度上直觀地展現出國力的強弱。
“趙文華的鬼魂不足爲懼，朕有龍氣護體，他豈能撼動？”
“可是，這龍氣爲何在逐漸變少……”
“不！不！！”
嘉靖的喜色僅僅持續了片刻，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
因爲他觸目驚心地發現，自己的龍氣居然在一絲絲地減少。
這是爲何？
其實答案很清楚，嘉靖也心知肚明。
大明的國力在變弱，真龍天子的龍氣自然也在流逝。
這倒也不能全怪嘉靖，畢竟接手的時候，大明就已經在明顯的走下坡路，其中有正德帝的責任，也有自從土木堡之變後，種種積弊難以掃除，越積越多的無奈。
所以嘉靖前二十年，是勵精圖治，中興國家的，隻是當一切勉強走入正軌，他再也聽不進去忠直之言，開始任用嚴嵩這種一味逢迎的首輔，貪墨國帑，搜刮民财……
此前嘉靖選擇性地看不見，也不敢有臣子在他面前直言國家衰頹，民生疲敝，現在毋須言語，衰弱流逝的龍氣，就将真相赤裸裸地揭開。
嘉靖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努力平複心情，緩緩地道：“趙文華的冤魂若是再來，朕還要以龍氣降服？”
李彥知道他見龍氣衰弱，舍不得浪費在鬼魂身上：“解鈴還需系鈴人，當找尋真兇，依照律法，明正典刑，趙文華的怨氣自可消散。”
嘉靖正中下懷：“不錯！君臣一場，朕亦不忍心他如此慘死，此案要讓錦衣衛加緊查辦！”
頓了頓，他又道：“這幾日未免亡魂再來侵擾，還望天師居于宮中，爲朕護法！”
面對這位渴望的目光，李彥稽首一禮：“如陛下所願。”
嘉靖滿意了，對着呂芳道：“還不速去安排？”
内侍們颠颠地去安排，也盼着這位活神仙能多多停留，沾一沾仙氣。
嘉靖則想到嚴世蕃能賴在天師府上不走，他怎麽也要趁着這個機會将天師留在宮内，近水樓台，趁機請教：“朕近來修行，頗多疑問，還望天師指教！”
李彥開始解答，深入淺出，更是探出金絲，在嘉靖手腕上搭住，通過醫師診脈的儀式，做出細緻的判斷。
嘉靖聆聽，心頭喜悅。
别的道門真人頂多爲他煉丹，真正的本事是不可能傳授的，省得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唯有這位與衆不同，願意傳授。
不過随着點撥，嘉靖對于龍氣的感覺也越來越敏銳，流逝感也越來越清晰。
原本渾渾噩噩，尚且能掩耳盜鈴，現在時刻提醒着自己，大明要完，令人難以接受……
關鍵在于，如此下去，他的成仙之路會不會被拖累？
這才是嘉靖最爲恐懼的地方，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修仙把大明朝修垮了，結果還未能如願以償，到頭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三花聚頂本是幻，腳下騰雲亦非真……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攥住了嘉靖的心口，他嘴唇顫抖了一下，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呂芳喜悅的聲音傳了過來：“禀告主子，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将趙文華的鬼魂擒來了！”
“快傳！”
很快數道鬼魂飄了進來，爲首的兄妹貴氣不凡，正是莊敬太子與常安公主。
莊敬太子有些拘謹，倒是小倩看了一眼殿内那道熟悉的身影，心頭激動，然後上前朝着嘉靖行禮：“近來夜觀天象，有妖星直掃紫微，犯北帝天宮，兒臣特來護駕。”
嘉靖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好！好！”
常安公主曾經是他最喜愛的女兒，可惜後來曹端妃被害死，父女倆就生出了隔閡，而對于莊敬太子的亡魂解脫，這位做父親的起初激動，還盼着爲其還陽，漸漸的心思也淡了。
這個兒子本來從小就不是他帶大的，甚至沒有見過幾面，感情上更像是一種執念，對于沒有遵守二龍不相見的約定，而導緻克死了兒子的悔恨。
現在人鬼殊途，再度相見時，隻剩下陌生與感慨。
所幸對于兒女的孝心，嘉靖還是挺高興的，再往後看去，陳洪和朱十三跟在後面，手中押着的，正是趙文華的亡魂。
這位之前還兇神惡煞，如今已是瑟瑟發抖，甚至記憶還越來越模糊，隻覺得斷斷續續地就來到了宮内，要讓那個殺害自己的兇手償命……
想到這裏，趙文華猛然哭訴起來：“陛下爲臣作主啊！是嚴世蕃那惡賊親手殺了臣！”
嘉靖眉頭微皺：“嚴世蕃？他親自害你性命？”
趙文華死都死了，也不再顧忌：“鄢懋卿、羅龍文之罪，是臣揭露，他懷恨在心，殺我而後快！”
嘉靖早就知道趙文華在之前風波裏的作用，但依舊搖了搖頭，顯然不相信嚴世蕃會直接殺三品大員，還是親自動手。
趙文華急了：“臣絕不冤枉他，那嚴世蕃定是已被妖魔附身，不能以常理度之！”
嘉靖覺得古怪，看向李彥：“天師以爲如何？”
李彥問道：“嚴世蕃被妖魔附身，你可有證據？”
“有！有！”
趙文華腦海中的某段記憶清晰起來，開始描述：“當時嚴世蕃卡住我的脖子，手中彌漫出一股魔焰，将我籠罩，那股感覺像是萬人噬身，痛苦至極！”
“而魂魄也不得超生，鬼差繞行，難入地府，我唯有在屍體邊徘徊，還聽到仵作一籌莫展，隻因身上全無傷勢，錦衣衛也無計可施……”
他的話語雖然有些颠三倒四，但大體情況清晰，嘉靖終于半信半疑起來：“朕修行數十載，尚且辦不到此事，嚴世蕃入天師府僅數日，就有如此進境？确有古怪！”
趙文華眼見有戲，趕忙道：“臣剛剛聽聞，嚴嵩病倒，陛下萬萬不要上當，臣爲這老物鞍前馬後，服侍多年，深知他的性情，絕不會在此時倒下，定是裝病威逼！”
嘉靖眯了眯眼睛：“哦？”
如果嚴嵩是年老體弱，被嚴世蕃氣倒，那嘉靖念及多年君臣，還有幾分同情之心。
如果這老物是裝病倒下，以退爲進，難不成偌大的朝堂，離了他嚴黨就辦不成事？
想到龍氣已衰，就是被這群奸佞給害的，嘉靖的臉色徹底沉下，對着呂芳吩咐道：“讓陸炳速速進宮，再将派往嚴府的禦醫和丹藥追回，朕倒要看看，這位嚴閣老到底是不是真病！”
呂芳領命，下意識地瞥了那道身影一眼。
嚴黨要完了……
天師出手，雷霆萬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