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一試這第三版的‘避毒丹’。”
李彥金絲一揚,随着清新的香氣彌漫出來,一爐潔白的丹藥煉成。
他取出一粒,遞給陶隐:“含在口中半刻鍾,再咽下。”
陶隐接過後含住,默數半刻鍾的時間,不早不晚地吞咽下去。
李彥問:“感覺如何?”
陶隐緩緩地道:“口齒留香,就像是推開連綿陰雨之後的窗戶,清新的空氣和燦爛的陽光湧進來的感覺……”
李彥失笑:“聽得出來你心情不錯,不過我問的是,避毒的效果怎麽樣,妖化後自己聞一聞劇毒,看看還會不會頭暈?”
陶隐有些尴尬,左臂泛出黑紅色澤,滲出毒氣,在鼻息處徘徊了一下,然後振奮地道:“真的不暈了!”
小倩瞥了一眼過來。
不被自己毒暈,也值得如此高興麽?
陶隐着實興奮了一會,這代表他可以釋放劇毒了,攻擊的手段又多了一種,但看向李彥手中的丹藥,面色陡然一變:“你研制出‘避毒丹’,是不是準備對我族下手了?”
李彥道:“你不是向我再三保證,你那一族平日裏并不出世,隻在山中避居麽?”
陶隐沉聲道:“我族若是習慣出世,陶仲文也不會亂來,那妖道就是欺軟怕硬,真正嚣張的妖魔,他從來都是退避三舍!”
李彥點頭:“殘害無辜的妖怪,我自會除之,若真是如你所言,我也不會咄咄逼人,放心便是。”
陶隐暗暗松了口氣,哼了聲:“我族實力不弱,道消魔長更是天地大勢,豈會怕你?”
李彥不與他辯駁,戰鬥力是靠打出來的,而不是說出來的,隻是有些奇怪:“你那位很威風的娘親,放言要水淹沿海城池,怎麽如今沒了後續?”
他來杭州,一是厭惡倭寇侵擾,早就想來沿海地區看看,二者也是在離開南京城的時候,聽到了那蛇妖的威脅。
大明海岸線綿長,處處防守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蘇杭一帶最是富饒,尤其是杭州這個地方與“蛇妖”“水淹”很契合,李彥才會選擇來此,這些日子做了不少準備。
結果年都過去了,别說水淹,連條普通的蛇都沒看到……
被這麽一問,陶隐也有些擔心起來,又自我安慰道:“定是朝天宮和神樂觀的道士窮追不舍,娘親才會耽誤,近來在四處尋我的下落,她隻要靠近,我定有反應……”
李彥不置可否:“且不說那個,你多多準備,近來倭寇又有逼近的動向,這次他們再來犯,或許就有異人随行了。”
陶隐看着自己妖化的雙臂,不懼毒素的體格,自信滿滿:“怕他們不成?”
“銀子送過來了!!”
正說着,小倩遙遙升空,歡呼一聲,興奮得黑發都翹了起來,而外面很快也傳來熱鬧的聲音。
“賀陶義俠大殺倭賊!壯我大明聲威!”
“賀陶義俠大殺倭賊!壯我大明聲威!”
在衙役們敲鑼打鼓的宣揚聲中,一支長長的隊伍,朝着院子走來。
中間有不少八擡大轎,顯然是高官出行,最值得關注的,則是整整兩大箱的白銀,還特意開着蓋子,讓白花花的銀子展現在路人的視線中,大搖大擺地來到院前。
轎子落下,一個個氣派十足的官員走了出來,在白銀邊上左右排開,亮了個相,由衙役上前敲門:“陶義俠,張都督和李巡撫,親自來爲你發放賞銀了!”
吱呀!
大門開啓,陶隐走出,就見除了之前交予首級時,見到的杭州府衙一衆官員外,還有兩位簇擁在中間的生面孔。
一位是南京兵部尚書張經,如今總督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諸軍,便宜行事,正二品。
另一位是原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擢升都察院右佥都禦史,奉命巡撫浙江,正四品。
這兩位,正是嘉靖如今指定的抗倭統帥,寄予厚望,準備在浙江之地,狠狠痛擊倭寇,保東南平安。
“見過張都督、李巡撫!”
陶隐抱了抱拳,不慌不忙。
自從被研究後,他對于妖化的控制程度越來越高,對于相貌也經過了一定的調整,氣質與原本更是天差地别,從出塵的道士,變爲勇猛的戰士,除非是熟悉至極的人物,絕對認不出來。
果不其然,從南京來的張經,也根本沒想到一個前腳殺害國公的妖人,後腳敢光明正大地向朝廷領賞。
這位六省總督,隻是打量了一番,就聲音洪亮地道:“聞名不如見面,陶義俠當真是相貌堂堂,鐵骨铮铮的好漢子,朝廷言出必行,萬歲爺更是特此嘉獎,補足萬兩白銀,望義俠再接再厲,爲民除害!”
差役将箱子擡了過來,陶隐也喜道:“多謝張都督!”
“哇!真給啊!”“一萬兩!俺一輩子都見不到這麽多錢!”“殺倭寇!殺倭寇!”
圍觀的百姓轟動起來。
原本他們也眼熱那厚重的賞賜,但又很清楚朝廷官員的德行。
公文上說有二百兩,被層層剝削克扣,能拿到五十兩就不錯了,甚至還會被眼熱的官員頂替功勞,這樣的例子以前不是沒有發生。
如今一萬兩白銀,卻明晃晃地出現在面前,由不得衆人不信,千金買馬骨的效果達成,朝廷的信譽顯著提升。
如此好的宣傳自然不能馬上結束,一個個官員上前,開始發表講話,字裏行間都是對倭寇的嚴懲不貸,絕不姑息,時不時地引起百姓的叫好聲。
在熱鬧的場面外,都察院監察禦史,浙江巡按胡宗憲,默默旁觀。
這并非低調,而是官品低微。
巡撫和巡按,一字之别,差距極大。
明朝巡撫擁有一省行政、軍事、監察、司法等各項權力,與總督同爲地方最高長官,正常情況是從二品,加兵部侍郎銜者就爲正二品,李天寵是資曆不足,後面隻要稍立功勳,就能名正言順地晉升爲二品大員。
而巡按則是禦史的一種,号稱代天子巡視,對府州縣道衙門進行監督,對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進行上奏,事權很重,可實際上戰争期間,即便是禦史也很難對這些亂紀問題進行彈劾,這個七品小官更像是位于邊緣的擺設,沒有多少話語權。
胡宗憲也沒準備說話,隻是目光不斷巡視,打量着衆人,最終落在陶隐身上,露出饒有興緻之色:“此人頗爲古怪,既非貪财,也不爲名,這般大張旗鼓地領賞,是爲了什麽?”
斬首四十九真倭,到底有多少水分,衆官員心裏都有猜測,胡宗憲的想法,同樣偏向于作假。
可親眼見到陶隐後,卻發現此人底氣十足,不怕察驗,更古怪的是,對于那萬兩白銀高興歸高興,沒有太多的狂喜貪婪,對恭維反應平淡,又着重強調自己的名字……
這種種奇特的反應,讓胡宗憲看不透,倒是愈發好奇起來。
相比起他的探究,以六省總督和浙江巡撫爲首的一系列高官,在民衆面前展現完朝廷的重視後,熱情的表情扭頭就變得平淡,鑽入轎中離開。
衆位高官一走,杭州府的其他官員也紛紛離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沒人來招呼胡宗憲一聲。
胡宗憲苦笑了一下,身後的馬甯遠更是受不了了。
相比起張經和李天寵前呼後擁的排場,胡宗憲此番南下,就帶來了這麽一個學生,此時見到老師所受的冷清待遇,自是不平:“先生文韬武略,才能出衆,卻不得升遷,屢受排擠,當真不公!”
馬甯遠脾性剛直,說話直接,胡宗憲不會如此做,但眼神裏同樣憋着一股氣。
他是進士出身,初授官就是一地縣令,二十多歲的年齡,在任上就撲滅了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災,又用安撫勸降之策,使爲害當地多年的土匪解散,還将其中可用之人編入軍中。
後來母親去世,他回去奔喪,兩年後父親也因病去世,在家鄉守孝長達五年,回歸朝堂後,又以禦史巡按邊防重鎮,整軍紀,固邊防,曾經單槍匹馬阻止過軍隊嘩變,巡按湖廣時,還參與平定苗民起義。
回首踏入仕途的這些年間,雖然沒有幹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一步一個腳印,在每個地方都有突出的政績,卻始終得不到提拔……
原因是什麽?
很簡單,沒有後台。
缺少一個身居中樞的高官要員支持,無論是低品的文臣還是武将,都很難有出頭之日,畢竟官場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才華。
相較而言,武将更卑微,必須要仰文官鼻息,低品文臣則更容易進入高層視線,得到賞識。
比如離京之前,胡宗憲就聽說,嚴閣老似乎不經意間提到了他,有言“胡汝貞是良才”。
這種消息能傳到他的耳朵裏,就是故意爲之,胡宗憲很清楚,接下來他隻需要去拜會那位青詞宰相,就能平步青雲,一展宏圖。
馬甯遠爲自己鳴不平,卻隻是鳴不平,他卻已經找到了出頭之路。
可這條路,邁上去也是不歸之路。
嚴黨啊……
胡宗憲輕輕歎了口氣。
此來浙江平倭,是他最後的嘗試。
如果到了這裏,都找不到大展拳腳的機會,那隻能去拜訪嚴閣老了。
無論是清名還是罵名,他胡宗憲都希望做出一番功績來,總比籍籍無名來得要強!
堅定了人生目标,胡宗憲也準備跟衆官員離開,但剛剛走出幾步,突然停住,轉身看向那陶隐所在的院落,抱着試試看的想法:“那位大殺倭寇的義俠讓我挺在意的,去拜訪拜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