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氣盛,不聽勸啊!”
眼見誠意伯府開始準備,各醫館的郎中面面相觑,暗暗搖頭。
醫師地位普遍低下,暗鬥少不了,明争卻不多,總的來說還是比較團結的。
之前的老醫師出面提醒,也是善意,畢竟禮教大防,人言可畏,尤其是涉及到伯爵夫人,再謹慎都不爲過。
結果現在這位倒是不直接見面了,弄出一個懸絲診脈。
這種手法其實不稀奇,醫史上多有出現,傳得最神乎其神的,是唐初神醫孫思邈和長孫皇後。
說是長孫皇後懷胎十月不能分娩,又患病卧榻,宮中太醫都治不好皇後的病,後來經徐茂公引薦,李世民招孫思邈給皇後看病,孫思邈來到皇宮,問完病情後,取出一條紅線,讓宮女把紅線一端搭在皇後手腕上,手執紅線另一端,不一會功夫,診斷完畢,開了藥方,長孫皇後很快病愈,并順利産子。
這基本可以确定是後人編造,裏面槽點滿滿,古人喜歡“傍名人”,就是把某些事情安在名人頭上,顯示出權威性。
而在醫生群體裏,自然知道懸絲診脈其實是在男女授受不親,不好近距離接觸女病人的情況下,給自己樹立出一種權威可信的印象,對患者病情的了解,不是通過那根“絲”,而是向患者身邊的人問詢,做出診斷。
但關鍵有一點,就是要能治好。
不然大張旗鼓,擺了造型,結果隔空一診,說對不起,我無能爲力,看看病人家屬什麽反應!
“這俊俏後生要倒黴了……”
在醫師們歎息的注目中,劉世延卻是親自忙前忙後,激動不已。
他之前也顧忌這位金相玉質的醫師,并不方便入内宅看病,現在卻可以不入屋内,若能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那自是再好不過。
李彥沐浴在陽光中,眉目清冷,唯一提出的要求是,“準備一根二丈四尺的金絲”。
這個要求并不簡單,伯爵府上的庫存裏面并沒有符合要求的金絲,劉世延立刻命令仆從策馬,去京内最大的鋪子裏買。
這一來一去就是幾個時辰,眼見太陽落山,仆從終于将金絲帶回。
劉世延親自将金絲拿了過來,拱手一禮,神情裏帶着懇切和期盼:“李神醫,拜托了!”
夫妻确實情深,無形中也是滿滿的壓力,不遠處的醫師們更加不忍心了,唯獨李彥的神态平靜:“請伯爺放心,我既來了,當盡全力。”
他接過金絲,托于手内,按二十四氣理順脈絡,伸手一抖,金絲先是繃得筆直,然後又柔順地纏繞在手腕上。
這一系列的動作令人眼花缭亂,劉世延見了信心倍增,趕忙道:“請李神醫診斷。”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伯爵府上燃起燭火,照得燈火通明,婢女将金絲帶入,系在了伯爵夫人的左手腕下,按寸關尺,再将線頭從窗棂邊穿了出來,遞到李彥手中。
又有仆從早早搬來座椅,李彥坐在上面,手中懸着絲線,四周圍了一圈人,無論是緊張擔憂,還是看熱鬧看稀奇,都是屏息凝神,氣氛凝重。
相比起來,最沒有壓力的反倒是當事人。
西遊記裏面悟空懸絲診脈,還是很專業的,“接了線頭,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着食指,看了寸脈;次将中指按大指,看了關脈;又将大指托定無名指,看了尺脈;調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氣五郁、七表八裏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虛實之端……”
悟空雖然給人很莽的感覺,實際上文化水平一直很高,佛法感悟甚至高于唐僧,是個文武雙全博學多才的猴兒。
而李彥的懸絲之法就更加明确了,他的眉心微微一跳,識海内的微薄法力循着手中的金絲,朝着房内蔓延過去。
在法力離體,一心二用方面,他已是個中專家,分魂化身要求的正是這點。
有了法力的探查,房内的情況也浮現出來。
屋内陳設簡單,主要就是一尊大白雲銅的爐子,一張雍容華貴的紫檀床。
此時八月盛夏,李彥能抵禦寒暑,調解體溫,所以一襲道袍也不見一滴汗水,别人做不到如此,做事時難免汗流浃背,偏偏爐子還點燃了炭火,讓屋内更加燥熱。
病榻之上,一位瘦得已經脫了相的女子,竟然還捂着厚厚的衣服,似乎喝了湯劑,昏睡過去,但嘴裏依舊發出呻吟聲,眉頭緊鎖,五官微微扭曲,可見忍受着多大的痛楚。
圍在床榻身邊的婢女,熱得滿頭大汗,又淚水漣漣,臉上滿是傷心之色,而非故作姿态。
李彥查看之後,法力收回,手指輕顫,體内的真勁傳了出去。
相比起法力是昨晚開始轉化的,這真勁就是準備金絲的幾個時辰内凝聚出來的,做不了什麽大事,查看一下情況卻是綽綽有餘了。
“這不是病……”
于是乎,在衆人緊張的注目下,李彥眼神一動,很快得出了結論。
之前他也詢問了基本情況,這位伯爵夫人從年初開始生病,病症古怪,冬冷夏寒,疼痛難當,卻偏偏能吊着一口氣,也能喝得下湯藥,故而飽受折磨。
這其實就不符合病理,但很多疑難雜症都很怪異,前來看病的醫師也隻能對着某些症狀抓藥,結果自然沒有效果。
而李彥的真勁卻敏銳發現了,伯爵夫人的體内徘徊着另一股奇特的氣息,這很可能才是導緻纏綿病榻,痛苦不堪的罪魁禍首。
李彥右手牽着金絲,輕輕顫動,口中吩咐道:“讓婢女扶起尊夫人,離開病榻,我要施針。”
衆人愣住,這懸絲診脈倒也罷了,施針難道也能隔空?
劉世延覺得心快要跳出嗓子口,顫聲道:“聽見沒有?趕緊去!”
等到屋内準備妥當,李彥用金絲輔助固定好對方的身體,避免照顧得疲憊不堪的婢女手抖移動,扣住銀針,彈指射出。
李時珍最廣爲人知的成就,自是《本草綱目》,但實際上,他對于脈學及奇經八脈都有着深入的研究,著作的《奇經八脈考》,是對經絡學說發展的一大推動,後世的不少觀念都引用其中的理念。
而恰好李彥在大唐世界,得鸠摩羅學習了七針過穴之法,在水浒世界,與安道全切磋了八脈神針,再有李時珍的醫道根基,武學爲主,針灸爲輔,再加上全面的藥理基礎,或許醫學之道還沒有攀登到頂峰,但在治病救人的效率上,堪稱舍我其誰,稱爲神醫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于是乎。
銀針射出!
嗖!嗖!嗖!
透過窗戶,準确地紮入伯爵夫人的身上。
圍觀的衆醫師:“……”
現在的後生這麽可怕嗎?
突然覺得同爲醫師,壓力大了起來……
最令劉世延狂喜的是,裏面的婢女驚顫着将夫人放平後,狂沖出來禀告:“伯……伯爺……夫人的眉頭舒展開來了……不再疼痛了!”
“神了!神了啊!!”
衆人禁不住一片驚呼,尤其是劉世延喜極而泣,深深一躬:“先生真乃神醫,本伯不知該如何感謝……”
“伯爺不必多禮!”
李彥伸手扶住,他知道,到目前爲止,自己還無法救治這位病患。
隔空救不了,就算是面對面施針,也救不了。
醫生是有極限的,後世醫學都有許多無法攻克的難題,更别提沒有抗生素的古代。
武學也是有極限的,傷重難治的情況數不勝數,功力再強隻能保護自己,到了他人的體内,就得遵循對方的身體環境,跟虛不受補的道理一樣。
伯爵夫人這種情況,就屬于拖延太久,别說治本了,連治标都辦不到,現在其實僅僅是壓制痛苦。
這其實已經能交差了,至少大張旗鼓的懸絲診脈,數個時辰的等待折騰,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不過李彥并不滿足,繼續道:“準備一間屋舍,旁人不可接近。”
劉世延精神再振,立刻道:“去安排!趕緊去!”
别說下人們匆忙去收拾,南京各家醫館的醫師也露出期待之色。
這是要開藥方了!
獨門藥方不讓外人,那位伯爵夫人如此嚴重的病情,難道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确實是藥方。
确實能起死回生。
隻是跟大家想的,或許有些不同……
李彥獨自進了屋内,側過頭對着背上道:“賄賂鬼差的銀票,還剩下多少?”
女鬼到了晚上又活絡起來,熟練地騎在他背上,聞言歪了歪頭,似乎聽不明白。
李彥運起法力,伸手拉向女鬼的袖子,抖了抖,從裏面抖出一沓鬼氣森森的銀票來。
女鬼急了,探手去抓,被李彥搶先将銀票撿起,打量起來。
上面寫着的字符,不屬于任何一種所能辨識的文字,看不明白意思,但能推測應該是數額。
銀票一出,四周的環境也陰森起來,熟悉陰寒氣息湧動起來。
李彥早有準備。
從他就察覺到了熟悉的鬼氣。
屬于勾死人的鬼氣。
有鑒于特殊事件【九幽鬼使,鬼差勾魂】尚未結束,他才會來此。
而今看來,果然應驗。
片刻之後,鎖鏈聲響起,鬼氣森森的勾死人再度出現,直接穿透牆壁,來到屋内,眼神幽幽地凝視過來。
雖然是第一次正式打交道,李彥已經十分熟練:“我欲給誠意伯夫人續陽壽,還望九幽鬼使通融。”
勾死人波瀾不驚地開口:“此人貴重,續陽困難。”
“先續一個月的,視效果再定後續。”
李彥将銀票抽出,抽了三張,準備抽第四張的時候,女鬼急了,咿咿呀呀起來,他知道給多了,就遞了三張過去。
勾死人熟練地接過,聲調頓時昂起:“謝賞!!續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