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雲凰三人來到此處,卻見斷壁殘垣、滿目瘡痍,破敗得像荒野間的落沒古宅。
庭院裏長滿了野草,秋蟲藏在其間嗚啾不止,眼所見處空無一人。
步入其中,夜風吹送時,野草窸窣作響,像有冤魂野鬼圍追堵截,讓人毛骨悚然。
甚至,皎潔的月光在這裏都變得陰慘慘的,在草葉上泛着青灰的熒光。
“怎麽是這個樣子?”雲凰四下打量,“這荒得不是一天兩天了,都沒人管?”
都濤道:“陛下,周運辰率兵血洗皇城,皇宮也被入侵,太子府也被損毀。陳坤成登基以後無心政務,很少來這裏走動,陳玉成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故而沒有特意着人修繕。這裏便成了比冷宮還要蕭條的地方,侍衛宮女對陳玉成多有怠慢,都想方設法調去别處,不願在此當差。隻有昨天那四個侍衛和宮女一直跟着陳玉成。”
雲凰默然四顧,心中百味雜陳。
易地而處,自己若是陳玉成,這樣的身世和遭遇也會心中充滿仇恨吧,可是白日裏的陳玉成卻笑得一臉燦爛,就算是僞裝,要耗盡多少心力才能裝得那麽像?
通往主殿的木廊年久失修,多有殘斷,走在上面,地面木磚顫巍巍的,不時發出咯吱聲。
木廊旁的兩棵老樹枯幹虬枝,樹皮斑駁,如老妪遲暮,行将就木。
雲凰握着龍吟劍步步向前,一顆心七上八下。
如果窮奇的宿主确是陳玉成,她殺了窮奇,陳玉成也難逃一死。
如果她判斷失誤,陳玉成并不是窮奇,那她明日便讓人修繕此地,讓陳玉成脫離苦海。
畢竟陳玉成此前從未與她爲敵,也沒有傷害過她。
他不過是個孩子,是被陳坤成遺棄且倍嘗生活艱辛和人情冷暖的可憐人。
就連之前被送到勤政殿與她争皇位,也隻是鄭秋和董健等人的算計,并非不谙世事的陳玉成有意而爲。
“這裏陰森詭異,陛下小心些。”
楚蕭走到雲凰前面,警覺地四下張望。
長廊裏連盞像樣的宮燈都沒有,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挂過的舊宮燈,殘破地豁着外罩,随着夜風胡搖亂晃。
都濤在後面退着走,也是全神戒備。
到底陳玉成是不是窮奇?
如果是窮奇,他已經不怕她罵他醜了,白天在荷塘那裏爲什麽不跟她動手,而是一直示弱?
雲凰思慮重重,轉過木廊拐角,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主殿門前。
殿門緊閉,楚蕭擡手叩了幾叩,裏面不見動靜。
楚蕭遲疑了一下,回頭看向雲凰。
雲凰上前輕推了一下,發現并未上鎖,一推門就開了。
門内漆黑一片,仍然沒有宮燈,月光也被房檐遮擋,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雲凰可以夜視,眼所見處,一切分明。
楚蕭和都濤可就苦了,感覺如同黑夜摸象,腳下時有磕碰羁絆。
雲凰從金罩陰陽鼎裏取出夜明珠,讓楚蕭捧在手裏,兩人總算能正常行走了。
殿内靠牆放着一口高大的櫥櫃,櫃門敞着,裏面放着幾本書冊。
櫃前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筆墨紙硯,墨色還是新的,宣紙上有新寫不久的墨字。
雲凰走過去看了一眼,字勢舒展,筆力遒勁,寫的竟是導人向善的《金剛經》。
窮奇無惡不作,以惡爲榮,怎麽會背寫佛經呢?
雲凰皺了皺眉頭,拿起擱在筆架上的毛筆看了看,新刷的筆鋒,筆毫未幹,看樣子似是下午用過。
雲凰放下毛筆,又四下看了看,這主殿的外屋雖然簡陋,但收拾得還算幹淨,與外面天差地别。
裏屋門扇緊閉,靜寂無聲。
雲凰躊躇片刻,都濤卻已猛地擡腳踢開房門。
房内,隻有一張簡陋的架子床,陳玉成躺在上面,聞聲驚起,看着突然闖進來的三人一臉懵懂,擡手揉搓惺忪的睡眼。
雲凰注意到,陳玉成毫發無傷,兩隻手健在。
窮奇是千古神獸,本尊被斷肢後自然可以短時間内再生。
但陳玉成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軀斷了手臂,窮奇想讓他在短時間内複原并非易事。
從雲凰在寝室裏打跑了窮奇到現在,不到一個時辰。
如果陳玉成被斷臂,此時絕不該四肢健全、靈活自如。
雲凰盯着陳玉成,皺緊了眉頭。
“皇姑母?噢,不,陛下!陛下深夜駕臨,卑職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就着夜明珠的柔光,陳玉成愣怔片刻回過神兒來,手忙腳亂下了床,也顧不得衣衫不整、頭發淩亂,上前稽首謝罪。
雲凰一時都不知該怎麽辦了。
她氣勢洶洶而來,結果卻是這樣。
陳玉成若不是窮奇,那她自然不該爲難他。
難道窮奇另有其人?
雲凰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卑職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惹陛下動怒?”
陳玉成趴在地上不敢擡頭。
雲凰眯眼打量着他,這身闆絕非十二歲孩子該有的,那這個陳玉成一定有問題。
可他的兩隻手又爲什麽完好無損呢?
雲凰心思數轉,“玉成,起來吧,我們追刺客追到此處,你睡得可還安穩?”
陳玉成一愣,起身道:“卑職睡得早……”
雲凰環視屋内,想了想,點點頭,“你接着睡吧,我們去别處看看。”
陳玉成低眉順眼,“卑職恭送陛下!”
雲凰轉身出門,走到外屋書桌旁,指着桌上的宣紙,“這是你寫的?”
陳玉成:“正是。下午閑來無事,就寫了一會兒字。”
雲凰:“你背得下《金剛經》?”
“嗯,勉強可以。”
“那你背兩節寡人聽聽如何?”
要知道,兇獸窮奇是絕對不會背《金剛經》的,那會比殺了他還難受。
如果陳玉成是窮奇,一來他肯定不會背,二來他也不必如此奴顔婢膝。
不想,陳玉成謙和地搓着手,一字一句開始背:“如是我聞。一時佛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衆。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
陳玉成背得行雲流水,字字珠玑,不徐不疾,梵音缭繞,背完一節,自然過渡到第二節。
雲凰凝神細聽,她自然背不上來,對此經文也是一知半解,但她聽出陳玉成确實會背,不隻會背,而且背得法像威嚴……
雲凰突然覺得不對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