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永盛怒之下,幾近失控,“荒唐!孫武何許人也?區區吳王之将,麾下車不過千乘,兵不過萬人。本王如今統領雄兵四十萬衆。如此浩蕩骁勇之軍,孫武自古出師,未有如斯之盛。别說他沒見過,怕是連想也不敢想。周将軍讓本王墨守孫武鼠目寸光所着兵法,豈不可笑?”
“殿下,勝敗乃兵家常事,萬不可一意孤行、意氣用事。大元帥手握四十萬大軍,身系國家安危,當從長計議。”周末苦口婆心,“且我軍軍需糧草日益告急,國内斷供,顔瓊供給又遲遲不見蹤影,如此贻誤軍機,後繼堪憂。元帥萬不可負氣拿将士性命鬥狠!”
韓青永勃然大怒:“本王受命于天,銳意進取,方亦勝,圓亦勝,無往而不勝。小小襄陽,膽敢與本王爲敵,負隅頑抗不肯歸降,本王必盡屠此城,令一人不剩。非如此,不足以炫耀楚軍武力,不足以驚駭天下視聽!”
周末還想再勸,韓青永卻冷聲道:“周将軍連日勞苦,又有傷在身,暫且先去後軍休整,歇息好了再來輔佐本王吧。”
周末無奈,由兩個楚兵挽扶着退下歇息去了。
晨光熹微,韓青永擡眼看向城樓,城樓上挂滿了死狀各異的屍體,鮮血順着城牆往下流淌,灰白的石牆已經被染成的黑紅的顔色。
高高的城門上面被撞磕了數不清的凹坑,但它仍然堅固地緊閉着,嘲諷着他所有的堅持和努力。
此時,陳雲凰揮劍刺穿了城牆上最後一個楚兵,站在城樓之上,俯視着韓青永,慢慢将龍吟舉過頭頂,然後淩空砍殺了一下。
赤裸裸的挑釁!
毫不掩飾的鄙視!
韓青永氣血翻湧,胸口一悶,喉頭一鹹,俯身吐出一口鮮血來。
“殿下,不行的話……咱們,咱們就聽周将軍的吧?”顔寶玉見狀色變,“離間計似乎也沒見起什麽作用,鳥人奇襲也不見突破,咱們知難而退,另做打算吧。”
韓青永咬牙切齒,“今日暫且退兵。傳令下去,把其他三處大軍盡數調遣過來,集中兵力,逐一攻克!”
雲凰站在城樓上,在幸存将士的一片歡呼聲中,看着楚兵再次頹然退去,劫後餘生的慶幸萦滿心頭,她不由長長籲了一口氣。
她也知道,韓青永絕不會善罷甘休。
更慘烈的戰争還在後面……
清冷的晨風吹拂過來,帶着粘稠的血腥的氣息,讓渾身汗濕的雲凰感到陣陣涼意。
陳鎮東走過來,把身上滿是血污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她的身上,啞聲道:“陛下,末将護駕不力,請陛下賜罪!”
雲凰轉頭看了看陳鎮東,又看了看倚在牆邊歇息的宋智明和一衆将士,無言地扶起陳鎮東,對他展顔一笑。
兄妹倆一起望向楚兵撤退的方向,天邊晨曦初透,旭日已染紅天邊的雲霞。
不知不覺,兩軍于晦暗的夜色中厮殺了大半夜。
置于死地而後生,所看到的景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壯麗。
雲霞輝映,山河秀美,這是他們用生命和鮮血守護的江山。
隻是,天色放亮,潛藏于昏暗夜色裏的戰後場景揭開猙獰的面紗,将人間慘劇暴露無遺。
比起前兩天,這一戰尤爲慘烈。
因鳥人從天而降,居高臨下發起進攻,許多将士的頭顱被利箭射中,眼睛被利刃剜穿,殘肢斷臂随處可見,開腸破肚者尤自苟延殘喘,其狀令人不忍直視。
激戰之時,求生的極度緊張讓人痛覺麻木,無暇顧及身上的傷痛,此時,所有麻木的神經呼嘯着蘇醒過來,萬箭穿心般的疼痛噬骨焚心,再堅強的勇士也忍不住吟歎哀嚎。
勝利的歡喜是短暫的,痛失親友的悲傷是長久的。
襄城之内,恸哭之聲漸起,悲傷的洪流漸以排山倒海之勢,彌漫于天地之間,令人窒息。
對于戰争的殘酷,雲凰之前在倉場就已設身處地感受過。
那天,蘇玉轍告訴她,既然是戰争,便免不了要死人,區别在于人數的多寡罷了。
身爲統帥,要清醒地明白,這是保家衛國必須付出的代價,爲了最終的勝利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那些有幸爲之死去的将士,将因精神的勝利而永垂不朽,在天之靈獲得無上的榮耀。
雲凰原本以爲,經過倉場之戰和前兩天的激戰,她的内心已經足夠堅強,承受能力已經足夠強大。
大敵當前,兩軍對壘,萬命皆懸,生死由天。
她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一心爲戰,不怕失敗,不憚生死。
可如今,血淋淋的殺戮之後,壯士們那觸目驚心、慘絕人寰的死狀,幸存者們那一雙雙兔死狐悲、哀痛欲絕的眼睛,亡者親人們連綿不斷、低沉哀傷的哭泣,無不讓她的心陣陣痛縮震顫。
威風落在她身邊,擡起一隻爪子撓了撓她的手,自口中吐了一支小竹筒,放在她手心。
雲凰打開竹筒,裏面放着一卷書信,展開,蘇玉轍遒勁有力的字迹躍然紙上:人心亦是戰場,勝負盡在一念間。安心,堅定。
人心亦是戰場,勝負盡在一念間。安心,堅定。
雲凰反複看着那兩行墨字,眼眶潮熱,唇角微微抿緊。
他藏在這隻字片言裏的千言萬語,她懂得。
但她無法繼續旁觀和冷漠。
與其力敵,不如智取。
“宋将軍,昨天,你審問李臣李申二人,結果如何?”
雲凰看向宋智明,問道。
宋智明起身,抱拳施禮道:“如皇後所言,那個頭顱并非王将軍的,是李安與李申臨時割下一具楚兵的屍首僞裝的。”
雲凰點點頭,心裏暗暗松了口氣,“他們二人受何人指使?”
宋智明道:“韓青永軍中副将顔寶玉,噢,就是主管皇城的武德司使顔瓊之子,于混戰時傳信給李臣授意。”
雲凰眉頭微蹙:“是什麽原因讓李臣李申甘冒株連九族之罪,也要助纣爲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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