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裏很暖和,他睡的位置上下都放了湯壺。
陳丞相望着黑暗中夫人熟睡的背影,心中思緒如潮。
二十幾年了,但凡他在家的冬日,夫人都會把他的被窩捂的暖暖的。
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他們從來沒有紅過臉,恩恩愛愛和和睦睦,他主外,夫人主内,兩人一共撫育教導孩子,孩子一個個的聰慧懂事,一個個的都很有出息。
人都說他位極人臣,仕途上風光無兩,可真正讓他滿足且感到驕傲的并非官運亨通,深得皇上器重,朝臣們的擁戴,而是他的家人,他有一個幸福的家。
這個家是他快樂的源泉,奮鬥的動力。
他不想失去這個家,可主公逼他迎上刀鋒。
主公想的太簡單了,以爲把燕王弄出城,就一定能得手?燕王是在夾縫中生存長大的,什麽陰謀暗算沒見過?趙王秦王還有皇後,沒少動腦筋,花心思,想要燕王的命,可他們得手了嗎?非但沒能得手,反叫燕王慢慢地坐大,最終笑到了最後。
這樣的人物豈是你随便能對付的?别看燕王性子耿直,實則胸有大計,便是他也不敢小瞧了燕王。燕王比起當年的太子殿下,更多了幾分心機和狠勁。
可要是不按主公的意思辦,主公是不會放過他的,主公今夜已經把話說的很透了,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生,他們是一根繩子上拴着的兩隻螞蚱。
而行刺燕王一旦失敗,陳家照樣逃不過滅門之禍。
陳丞相覺得自己站在了懸崖邊,進一步是萬丈深淵,而他又沒有退路,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局面終于是攤在了面前,不得不面對了。
陳丞相無聲歎了口氣。
“老爺,怎麽這麽晚回來?”陳氏轉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問道,邊往老爺身上蹭了蹭。
陳丞相伸出手臂墊在了夫人的脖子下,摟住了夫人,溫和道:“吵醒你了?快睡吧。”
“老爺,今兒個沈夫人來家了,言語之間透露出想跟咱們聯姻的意思。”夫人道。
“他家的公子可配不上咱們的思瑤。”陳丞相道。
沈尚書自己的才學能力都不錯,但兩個兒子太平庸,将來他們的成就有限。
“不是看上了思瑤,他們是看上了咱們的彥禹。”夫人道。
陳丞相沉吟片刻,說道:“沈家的小姐倒是不錯,性情溫婉,知書識禮端莊大氣,是個好姑娘……”
本來談論兒女的婚事,是一件高興的事兒,可陳丞相心裏卻是酸楚難當。
彥禹有宰相之才,是匡扶社稷之棟梁,他本應有着錦繡前程,娶妻生子,榮耀一生,青史留名。
思瑤品貌皆出衆,将來配一良婿,姻緣美滿,相夫教子,一生安泰。
還有彥平,他不求彥平有多大出息,能快快樂樂長大,将來愛做什麽做什麽……
然而,現在這些都變成了未知。
一想到他所珍視的家人陪着他一同下地獄,陳丞相這顆心就揪的生疼,疼的他無法呼吸。
“是啊,心蕊這孩子,我也歡喜的緊,如果不是有陸小甯,心蕊當是兒媳的最佳人選。”陳氏無不遺憾地歎氣道。
她最喜歡的還是陸小甯啊。
而且似乎彥禹也喜歡陸小甯。
陸小甯嗎?陳丞相道:“小甯是個好孩子,隻是她與彥禹無緣。”
陳氏支起胳膊,俯看着老爺:“老爺怎麽這麽說呢?雖然現在陸小甯的身份是甯曦郡主,但依咱們彥禹的才華品貌,也是配的上的,不若我明日進宮探探長公主的意思?”
“千萬别。”陳丞相道。
“爲何?”陳氏不解。
陳丞相無奈道:“小甯是燕王殿下看中的人。”
“什麽?燕王殿下真的看中了陸小甯?”陳氏頗爲訝異,睡意全消。
“不是說那賭約隻是一時口誤嗎?而且,陸小甯奪得了神九針,那賭約已經自動解除了。”
陳丞相苦笑道:“你還真是小看了燕王殿下,他做的哪一件事是無的放矢?在陸小甯沒有出現之前,你可曾見過燕王殿下對哪位高門千金多看一眼?你當皇上爲何要安排那次狩獵?明眼人早就看出來,那是燕王不喜歡銀月公主,他喜歡的人是陸小甯,要不然,長公主會那麽熱心一定要給陸小甯一個郡主的身份,長公主府繼承人的身份?就是爲了替燕王将來娶陸小甯掃除障礙,當然,長公主也确實是喜歡陸小甯。一旦燕王登基,必定立陸小甯爲後,所以,這件事,你提都不要提了。”
陳氏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她真沒想這麽多,還以爲長公主隻是出于對陸小甯的喜歡,加之陸小甯又立了幾樁大功勞。
原來,一切的源頭都在燕王殿下。
這樣的話,彥禹是真的沒希望了,誰敢跟皇上搶媳婦?
陳氏洩氣地複又躺下,唉聲歎氣道:“早知道,當初同船來金陵的時候就把小甯給定下來。”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陳丞相好笑道:“那時你還嫌棄人家呢。”
“我不是嫌棄,我才沒有嫌棄小甯,隻是,陸家的狀況讓我有些猶豫,恰恰那時候趙王府又看上了咱們彥禹。”陳氏怏怏地嘟哝着,爲自己的失策辯解。
當時她真的有想過,如果彥禹喜歡陸小甯,她就把陸小甯給娶進門來,管她那個陸家是什麽德性,陸小甯是陸小甯,陸家是陸家。
“行了,姻緣都是天注定,陸小甯做不成你的兒媳婦,你還不是照樣把她當女兒看待?況且她與思瑤情同姐妹,一樣的。”陳丞相安慰道。
陳氏心說,那能一樣嗎?起碼對彥禹就不一樣,能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爲妻,這日子過起來才有滋有味。
陳氏睡不着了,很失落。
陳丞相也睡不着,想着心事。
夫妻兩心事各懷,沙漏在寂靜的夜無聲地計算着時光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