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趴在娘的遺體上失聲痛哭,陸小甯很想安慰阿英,可是她自己也很難過。眼睜睜地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而你卻無能爲力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白芷,你安慰一下阿英,則廉,屍體要盡快處理掉。”陸小甯說完,低着頭回到值事房。
顧十風跟了過去,見陸小甯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顧十風手足無措,他不懂怎麽安慰女孩子啊!
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顧十風扭頭一看,是韓大人,正要行禮打招呼,韓大人沖他搖搖頭,又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先走開。
陸小甯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哭是什麽時候了,她并不是個愛哭的人,可現在她就想哭。她以爲自己足夠了解瘟疫,她知道曆史上爆發過的各種瘟疫類型以及治療方案,她有着比這個時代的人豐富不知多少倍的對付瘟疫的經驗和手段,可是,她還是無法阻擋死神的手,把病人從她的手裏奪走。
她向阿英保證過,一定會治好她的娘,她以爲她可以的……
可現在,她食言了,她都沒臉見阿英了。
“可能很多人都忘了十一年前發生在六阜的那場瘟疫,真真是一夜之間浮屍遍野,大家都吓壞了,還能跑的動的都趕緊逃命,官府兵力不足,攔也攔不住,于是,瘟疫擴散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整整死了九萬人呐……”
韓大人不知什麽時候進來,坐在椅子上,娓娓叙說。
陸小甯的注意力不由的被吸引過去,這場瘟疫,她有聽師父提起過,是大周朝立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瘟疫,死了無數人……彼時她對這個“無數人”的概念也就停留在破萬的數,要知道古代的人口密度遠不如現代,死上萬人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沒想到韓大人告訴她,是九萬。
九萬是什麽概念?
像六阜縣那種窮地方,人口本來就稀疏,等于臨近幾個縣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
陸小甯震驚。
“那時候我還在六阜縣醫署裏任職,縣裏年輕一些的大夫都跑了,就剩下幾個老到眼神都不好使的老郎中,全部加起來隻有五個人,我們啥念頭都沒了,就是救人,有的剛送進來,還沒等到大夫給他看,就咽氣了。衙門裏的官差,壓根就沒空去維持什麽治安,光焚燒屍體都忙不過來。”
“這場瘟疫蔓延了将近三個月,到後來,已經沒有病人再送來,而醫所裏,也隻剩下我一個大夫,連縣太爺都死了。朝廷說我救災有功,嘉獎與我,把我調入了金陵醫署。”
“十一年過去了,我常常夜裏做夢都還能夢到滿地的死人,望不到頭的死人。所以,剛一聽到金陵城爆發瘟疫,我這心都抖了起來。我就想,這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種恐懼,沒有經曆過瘟疫的人是難以想象的。”
“我很清楚,東籬巷的這場瘟疫比十一年前六阜的那種瘟疫更爲嚴重,來勢更加兇猛,可是,三天了,輕度感染的病患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好,幾個中度感染的病患病情也趨于穩定,尤其是新增的病患數量不曾失控,讓人欣慰不已。”
韓大人看向陸小甯:“這些都與你的快速反應,準确判斷,有效治療密不可分。陸大夫,你已經盡力了,你不知道,當我看到你還有顧公子,則廉,還有那些年輕的姑娘小夥,爲了從死神手裏把病人奪回來時那種不遺餘力,舍生忘死的拼勁,我心裏是多麽的感動。”
韓大人起身鄭重地給陸小甯行了一禮。
陸小甯慌忙站起來還禮:“韓大人切莫如此,折煞小甯了。”
韓大人道:“不,這一禮,你當之無愧,不僅我要感謝你,還有全城的百姓都要感謝你。”
陸小甯被韓大人說的很不好意思。
“韓大人,這是我應該做的,身爲醫者,治病救人不是本分嗎?”
韓大人笑了笑,這話說說容易,但要做起來,做到,卻很難,在生死關頭,能不畏生死的人太少太少了,就像這幾日,朝廷下令,讓全城的大夫進疫區,否則就取消行醫資格,不是還有那麽多大夫甯可不再行醫也不要進疫區嗎?
“你既然知道這是本分,也就該明白有些事是人力不可爲的,這不是你的失誤,相反你已經做的很好,與其在這裏難過,不如想想如何拯救活着的病人,那些重症患者都還指望着你呢。”韓大人道。
韓大人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陸小甯醒悟過來,她難過是因爲之前太過自信,以至于受挫後便沮喪起來。
“多謝大人,我知道該怎麽做了。”陸小甯又恢複了鬥志,眼圈雖然是黑的,面上雖然是憔悴不堪神色,可她的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如星,無比的堅毅。
已經死去的救不回來了,但她要努力保住剩下的這些重症患者的性命,能多保住一條命就是賺的。
韓大人欣慰的點點頭:“你先休息一會兒,養足精神,才能讓腦子清醒,或許就能想到法子了。”
顧十風一直沒走,在院子裏等着,看到韓大人出來,顧十風迎上前去,小聲道:“她……沒事兒吧?”
韓大人瞥了他一眼:“能有什麽事兒?女兒家的,偶爾脆弱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哭一哭倒是有助于緩解壓力。”
顧十風讪讪笑道:“大人說的極是。”
“韓大人,急報。”
一個官兵跑進來,把一封急報交給韓大人。
韓大人聽到急報就皺眉頭,打開來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
顧十風惴惴不安地問:“怎麽了?”
韓大人把急報給他看。
顧十風看了一眼,不禁驚呼出聲:“城南死了九人?”
在屋裏的陸小甯聽見了,忙跑出來:“城南怎麽了?”
顧十風一臉不可思議道:“城南已經死了九個人,而且新增病例在今早達到了一個高峰,足足有三十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