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懊悔啊,他就該猜到陸小甯會背着他搞鬼,可他的自信讓他心存僥幸,覺得小甯不敢這麽做,陸小甯這個一身反骨的孽障。
陸有仁擡頭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日頭朗朗,可他卻是遍體生寒,如同堕入了無底的深淵。
自從來到金陵,他每每望着這片天,這座城,都是躊躇滿志,覺得這裏是他施展抱負的地方,他必定能在這裏揚名立萬,名留史冊。
果不其然,來金陵的第一年,他就一舉得中,此後一帆風順,直至做到了禮部右侍郎的位置,兒女雙全,賢妻在側。
哪怕坐了幾年冷闆凳,哪怕婁氏把他手裏的産業都敗光了,他也不曾這麽絕望過,因爲他以爲他還有很多很多的産業,婁氏敗掉的那些,不過十中之一而已。
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不,他還是有的,有一身的債務,有兩個未出嫁的女兒,還有兩個未成人的兒子,還有一個老母要贍養,這一切,都像是一座座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肩膀上。他該怎麽辦?
“老爺……”朱旺看老爺失魂落魄,走路都搖搖晃晃地,趕緊上前攙扶。
陸有仁推開他,四肢僵硬的想要爬上馬車,腳底一滑,卻是一頭磕在了車轅上。
“老爺,您小心點。”朱旺驚呼。
陸有仁隻覺得頭暈目眩,伸手一摸額頭,額頭上腫了個包。
他嘴角牽了牽,扯出一記慘笑,陸有仁啊陸有仁,你怎麽就走到了這麽狼狽的地步?九年前紀氏臨死算計了他一道,如今又被陸小甯算計了一道,還有婁氏,他滿心滿意對待的女人不但敗光了他手裏僅有的,還紮了他兩剪子,還有他的母親,他念她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一心要讓她過上舒坦的日子,把以前吃過的苦都用甜彌補回來,可母親也不理解他,幫着陸小甯來反對他……
他怎麽就走到了這樣一個衆叛親離的地步?
不,他還不是衆叛親離,他還有芳華,芳藹,還有蘇姨娘,還有承訓……她們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這些人都還指望着他,他不能就此頹廢一蹶不振。
陸有仁想到這,又直起腰闆打起精神來。
府衙這邊是行不通了,他隻有朝陸小甯下手,不管用什麽手段,一定要讓陸小甯把财産從紀家人手裏拿回來。
陸有仁咬了咬牙,感覺渾身又充滿了鬥志,上了馬車,道:“回府。”
陸有仁回到陸家,門房就上前禀報:“老爺,紀家的大爺和三爺來了,這會兒正在前廳等候老爺。”
陸有仁目光森寒,好啊,他還沒去找他們算賬,他們倒是先上門來了,很好很好,那今日便要好好說道說道,好好理論理論了。
陸家的前廳裏,老夫人上座着看着左邊一溜紀家的三位爺,個個臉拉的老長,還有一個不認識,但看着臉熟的人,右邊是一溜坐着小甯芳華和芳藹,她這心裏是七上八下直打鼓。
紀家大爺不僅是來找有仁算賬的,還要跟芳華算賬,不然不會堅持要芳華也過來。
老夫人不安地看了看劉媽,劉媽示意她不要慌,就跟之前商量好的那樣,多聽少說話,隻要管好老爺那張嘴就行,關鍵時刻跟紀家人說幾句好話,别的她也無能爲力了。
今兒個主要還是看陸小甯的意思。
“大舅爺,三舅爺,喝茶。”老夫人讪笑着招呼道。
紀家三位男人都沒有動,大家的眼睛都看着陸小甯的臉,心裏憋着火,小甯在紀家,沒人敢碰她半根手指頭,便是說句重話,老夫人都不依的,說寵上天都不爲過,這下好了,回到陸家,就被陸有仁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給打了,還打的這麽狠。
紀三爺不緊不慢地卷着袖子,别人不知道,陸小甯是知道的,三舅卷袖子的時候,而且是一遍一遍的卷的時候就意味着他的忍耐已經到極點了,要動手揍人了。
陸小甯并不覺得三舅揍人有什麽不妥,父親欠紀家的豈止是一頓揍能還得清的?
夫妻過的不好,吵吵鬧鬧的多的是,可做人也要有良心,要不是紀家暗中幫襯,讓他拜了崔大學士爲師,給他弄到了要緊的文章讓他學習,父親能這麽順利的高中?要不是紀家,父親能那麽順利的進翰林院做修撰?之後到禮部,從郎中到右侍郎,官運亨通?可以說,父親能有今日,全是靠着紀家的幫扶。
而娘對父親更是好的沒話說,娘是真心真意的喜歡着父親,不嫌他貧窮,執意跟着他,替他打點一切,替他孝順母親,替他生兒育女,可是一片真心換來的是無情的辜負。直到娘死了,父親都不願去給這個爲他付出了那麽多的女人上一炷香。
無情無義到如此地步,忘恩寡義到這個地步,這種渣中之極品,不揍他揍誰?
三舅完全可以揍,揍的理直氣壯。
陸芳華如坐針氈,以前她也見過紀家三舅爺,但從沒怕過他,在她的認知裏,紀家是商賈之家,她們陸家是官府之家,商賈之家就是低人一等,父親每每說起紀家都是不屑的神情和語氣。但現在她看到紀家人卻是忍不住的恐懼,因爲以前她不知道紀家原來是大周第一巨富,現在她知道了,她更知道财富的重要性,有錢能使鬼推磨,紀家的實力遠在陸家之上。
陸芳華覺得很不妙,有紀家人來給陸小甯撐腰,隻怕父親也不能拿陸小甯怎麽樣了。
陸芳藹則好像完全沒有二姐的那種擔憂,因爲她的注意力已經被對面的紀子明吸引住了,時不時地瞄向紀子明,一顆芳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原來話本上說的一見鍾情這種事,真的有,在她見到紀子明的那一舜,她就被迷住了,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被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