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某人還是注定要失望了,因爲不管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不适合“繼續”。
返回大燕京城後,傅子恪和夏九歌都各自有事要忙,一個忙于處理京城叛亂後的繁雜瑣事,一個忙于研究起死回生,彼此雖然時常見面,但說來說去都是别人的事,關于他們自己的事情,竟然找不到時間來說。
沈素櫻火燒攝政王府的那天,并非是沒有準備而來,隻不過是她的盟友個個都有私心,确切地說都是在彼此利用,所以各自爲政。
除了狴犴之外,和她合作的人還有許久沒出現過的傅烈。
這些日子以來,他表面上是銷聲匿迹了,但背地裏卻沒少忙活。
東陵、南邵和西隴,他幾乎跑了個遍,把所有能當“盟友”的人都聯系到了,最後的結果是每個國家各派兵一萬,再加上傅烈自己的兩千親兵,總共三萬兩千人,圍攻大燕京城。
傅烈這些年來雖然韬光養晦,但暗地裏的事情卻沒少辦,也籠絡了不少人在麾下,再加上沈家的勢力,三國聯軍便在不知不覺下到了京郊,埋伏在了野外,隻等着傅烈一聲令下,便群起圍攻皇城。
傅子恪那天匆匆離開攝政王府,就是因爲城外哨兵來報,說一支來曆不明的軍隊已經把京城團團包圍住了,分分鍾就要開戰的樣子。
有如此緊急軍情,他自然要去處理,所以便把夏九歌留在了新房裏。
隻是,在城頭上,他仍覺得心神不甯。
不管在須彌山策劃陰謀的龍子是誰,傅子恪知道,他的真正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夏九歌,所以之前他才會千方百計地阻止夏九歌回到京城,畢竟這裏的目标太過明顯,她貿然回來的話,很有可能落入對方精心設計的圈套。
而且,這三國聯軍來的時機又如此巧合,恰恰是在夏九歌到了京城後不久……
所以他匆忙間解決了這件事情之後,就毫不猶豫地折身回王府去了,然而還是遲了一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附身沈鸾的沈素櫻,劫持夏九歌離開了。
如今須彌山的麻煩已經告一段落,傅子恪自然要處理傅烈叛亂的後續事宜了。
這日,他正要去天牢,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面前。
沈鸾的臉色很是蒼白,手上仍然包裹着紗布,上面隐約透出血迹來。
雖然她整個人看上去憔悴至極,但她卻明顯是個大活人。
傅子恪眸光微沉,沒有說什麽。
看到他的表情,她自嘲地笑了笑:“你早就認出是我了,對不對?”
傅子恪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靜,語氣也平靜如昔:“同窗多年,自然是能認出來的。”
沈鸾,或者說是借了沈鸾的皮囊活下來的沈素櫻又笑了笑,隻不過這次的笑容中,苦澀甚至多于了自嘲。
“這是不是能說明,你心裏其實還是有我的,雖然沒有她多?”
這一次,傅子恪的表情明顯凝重了許多,連語氣也沉重不少:“素櫻,昔日在恩師門下,我受你們照拂頗多,我可以保證,這次叛亂中,沈家不會受到太大牽連,參與其中的沈氏族人,我也會從輕量刑,隻是令叔父,是要流放了。”
他如此公事公辦的口吻,讓沈素櫻眸底的最後一絲光亮也熄滅了。
她低眉一笑:“如此,那就多謝了。”
她轉身欲走,卻又不甘心地停步回頭:“你難道就不問問,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又要去什麽地方麽?”
傅子恪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看着她。
看到他的眼神,沈素櫻終于低下頭:“原來,你一直是用這種眼神看我的,從前,都是我自欺欺人。”
聽得她強作笑聲,傅子恪雖無動容,語氣卻柔軟了少許:“保重。”
對于沈素櫻,他既無歉疚,也無擔憂,經過了這麽多事情之後,他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讓自己平靜地面對她。
他承認,因爲她做的那些可怕的事,他不止一次對她動過殺心。
隻是現在,對也好錯也罷,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唯一對她還懷有的感情,便是昔年的同門之情,照拂之義。
當年備受猜疑的皇七子傅子恪,曾在沈相門下度過了少年時光,而沈素櫻便是這時光的一部分,他不會否認,但也不會留戀。
至于她所犯下的錯……連當事人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并且還不計前嫌地幫她複生了,那他這個做夫君的,自然不好對娘子做的事情品頭論足,橫加幹涉。
沈素櫻低頭笑了很久,一直到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她本以爲,他是因爲那個女人的出現,才會對她突然冷淡下來的,但如今她才看清楚,他從頭到尾,對待她用的都是這樣的态度。
哪怕是在當年訂下婚約,成爲未婚夫妻時,他的态度依然這樣冷淡而疏離,一如多年前,那個孤身一人來到父親的書房拜師的少年。
隻是從前這許多年,她懷揣着滿心的愛戀,篡改了自己記憶裏的畫面。
那些被她用眼睛美化了的場景,她這些年來一直以爲是真實的。
到了如今,她在生死邊緣走過幾次,如今這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死而複生後,記憶裏溫馨的畫面才逐漸剝落了僞飾,露出了真實的面目來。
原來,不管有沒有那個女人,他所傾心的,始終都不是她。
她放不放手,已經都沒了任何意義,因爲他從來就不曾對她伸出手,那又何談放手?
決定權,永遠都不在她手裏。
沈素櫻擡手抹去眼下的淚,堅強地笑了笑,然後便轉身走了。
如今她用的依舊是沈鸾的身體,而她從前的身軀,已經被埋葬在了皇陵中,等待着百年之後與皇帝合葬。
沈素櫻這個名字,注定要在大燕的宗廟中,作爲皇後被供奉。
隻有那寥寥幾人知道,她的魂魄卻逃脫了這一場劫難,借用堂妹的身軀苟活于世。
而她,也要好好活下去,不爲别人,也要爲真正的沈鸾。
于是,她挺直了脊背,用從前屬于皇後的倨傲姿态,昂着頭從傅子恪身邊走開。
這一次,她輸的徹底,隻是,哪怕輸了,她也要留下完美的退場姿态在他眼中,以抹去之前那些年的種種狼狽。
看着沈素櫻昂首離去,傅子恪臉上的表情立刻鮮活了許多,隻是如今他眉心微攏,顯然是對某女的行爲十分的……不贊同。
當初在須彌山時,他曾說能幫她救活薛遇,這并不是說謊。
這世上,或許沒人比他更了解龍神,更了解須彌山,甚至更了解山河社稷圖了。
自打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身體裏還有另外一個魂魄的存在,那個魂魄十分強大,在對方的指引下,他的修煉事半功倍,年紀輕輕便跻身這世間的一流高手之列,而且還在飛速進步。
與此同時,那個魂魄對他灌輸的知識,也一天比一天多。
他對須彌山,比對自己的王府還要了解,他甚至知道那裏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台,因爲在每個入睡的夜晚,龍神關于須彌山的記憶就會入他夢中,而他便在夢中無數次回到那裏,仿佛自己天生就應該屬于那裏一樣。
當然,他也親眼看到了數百年前的那場浩劫,妖獸一族和神族的戰争,還有無辜被卷入其中的天人一族。
龍神封印了須彌山,并且這種封印隻能以活祭來打開。
但是,龍神同時也留下了逆轉之法,确切地說,是龍神在蟄伏的這許多年中,想出來的補救之法。
因爲龍神對自己當初的殘暴行爲非常後悔,雖然他嘴上不肯承認,但在行爲上卻做了許多用以補救的事情,比如如何逆轉生死,讓祭品再度複生。
其實也不是很難,畢竟祭品的三魂七魄被收入了山河社稷圖的靈珠中,隻要有足夠的力量,還是可以将它們重新剝離出來的。
隻是他沒想到,夏九歌得知了具體細節後,竟然讓沈素櫻也複生了。
好在當初他們離開的時候,囚牛這個老好人順手把沈鸾和薛遇的屍身也給撈回來了,才讓這件事有了更多的可行性,至少夏九歌不必再去找軀體來安放他們的魂魄了。
既然沈素櫻已經好端端地活了過來,那麽薛遇是不是也……
想到這裏,傅子恪的眉頭不免擰得更緊了。
複活沈素櫻,他最多會擔心一下夏九歌的安全,但若是薛遇死而複生了,那他需要擔心的事情就更多更嚴重了。
他當然能看出薛遇對自家娘子的心思,不過這不是關鍵,重要的是經過了這麽多事之後,他能看出夏九歌對薛遇的認識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從前是仇恨居多的話,那麽現在,感激已經遠遠壓過了仇恨,或者說仇恨已經不複存在了。
這一點,讓傅子恪覺得很不舒服。
想想看,如今薛遇已經死而複生的話,現在說不定身體虛弱,需要他那位熱心的娘子照顧……這,果斷不能忍!光是想想就讓他熱血上湧,各種頭疼了。
于是,他硬生生收住了去天牢的腳步,折身便往宮門的方向掠去,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官員和太監,看着攝政王突然暴走,各種不知所措。
傅子恪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回王府,然而推開那間暫時用作治病救人的廂房後,他看到的卻是一臉沮喪的夏九歌。
她的臉頰上,甚至還挂着一滴淚。
傅子恪頓時覺得胸口發悶,有種想找個人打一頓的沖動。
是誰,是誰惹他家娘子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