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夏九歌才真正看清楚了承影劍的樣子。
從前,這把劍一直介于光與暗之間,讓人隻能隐約看到它的影子,卻無法窺得它的全貌。
而如今,這把上古名劍終于顯露了其廬山真面目,仿佛由上好的青玉鑄就一般,完全沒有金屬的質感,反而溫潤如玉,風華天成。
然而就是這樣一把看上去分分鍾都能被折斷的劍,舉重若輕地把番天印拍到了一邊。
夏九歌微一側眸,便看到湖水已經再次激蕩起來,在湖面上形成了巨大的漩渦。
在漩渦中央,那人就像是突然從水底下鑽出來的一樣,乘風踏浪而來。
狴犴的眼睛眯了眯:“該死的鲛人,怎麽可能來這裏?”
在登上天梯後,他便利用山河社稷圖再次将須彌山封印了,爲的就是讓這些人沒法來搗亂,當然,他打算拒之門外的還包括自己的兄弟們。
然而,傅子恪的突然出現,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夏九歌剛才險些被番天印壓扁,如今心有餘悸地剛站起身,衣領處便突然一緊。
狴犴冷冰冰的手已經貼上了她的脖子,指甲劃過肌膚,威脅地停在了頸側的動脈處,算是無聲的警告。
瞬間就成了他手裏的人質,夏九歌隻能站在原地不動,看着傅子恪走上岸來。
雖然是從水下鑽出來的,但他的頭發和衣衫都沒有被打濕分毫,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
“你怎麽來這裏的?”夏九歌眨眨眼睛,“該不會是……你又把忘川給捅了個洞吧?”
她還記得,自己上次從這湖裏跳下去後,便莫名其妙地到了冥界的忘川,顯然這個湖和忘川是有共通之處的,至少把湖底打穿一個大洞後,便能進入忘川。
天梯已經被狴犴封印,傅子恪又是從湖裏出來的,顯然就隻有這麽一個解釋了。
說話的時候,夏九歌不由得爲悲催的忘川默哀了三秒鍾。
人家隻是冥界的一條河而已,莫說還擔任着讓所有魂魄忘卻前生後世的重任,就算是什麽作用都沒有,也不應該受這樣的對待吧。
就她所知的而言,忘川已經被捅過兩回婁子了,若再加上這次……
“知我者,莫若娘子也。”傅子恪微微一笑,語氣親昵。
果然……夏九歌撇了撇嘴,就知道他會這麽幹。
傅子恪挑一挑眉:“不過,這次是冥王要求我這麽做的。”
夏九歌頓覺無語,瞧他的表情,要不要這麽得意啊?話說她還從來沒見過這位冥界的王,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會主動要求傅子恪對忘川下狠手。
見他們兩個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閑話家常的心思,狴犴的手不禁抖了抖。
“傅子恪,你識趣的話就帶她離開須彌山,不要管這裏的閑事。”說着,他的手就故意緊了緊,夏九歌的脖子登時被勒紅了少許。
夏九歌無力地翻了個白眼:“你穩當點行不行,萬一談判還沒成就把我掐死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閉嘴。”狴犴咬牙切齒道。
傅子恪沉靜擡眸:“識趣?本王連這兩個字該怎麽寫都不知道。”
狴犴眸底怒氣大盛:“那你是要我殺了她?”
“你敢。”傅子恪隻說了這兩個字,面容已冷如堅冰。
他手指微勾,承影便發出一聲清越龍吟,倒飛回到了他手中。
傅子恪并沒有擺什麽拉風的姿勢,隻是随随便便地提劍而立,但周身卻有無形殺氣散發出來,連帶着他的眉眼都凜厲許多,清冷眸光甚至比劍光更能奪人心魄。
狴犴的手指動了動,但還是沒能就這麽掐下去。
殺了夏九歌,對他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
傅子恪手中的承影劍,從前便是龍神的佩劍,沒想到如今龍神之位已經由嘲風繼承了,但這柄劍卻依然留在傅子恪手中,而且看這柄劍的光澤,竟已和傅子恪周身的靈力一脈相承,顯然是已經認他爲主了。
龍神之劍,竟然認了一個鲛人和人類的混種爲主,這對于狴犴來說,無疑是個打擊。
“父神,你還真是偏心的很啊!”他咬牙切齒地低語道,心底充滿了憤恨。
不僅這龍神之位傳給了最魯莽無腦的嘲風,甚至連這麽一柄劍都認了别人爲主,他這個龍神之子如今還要和那人站在這裏僵持,真是讓他忍無可忍。
明明隻差一步,他就可以成爲這天下的至尊之神了,偏偏卻有人跳出來搗亂!
他還沒決定好該怎麽辦,湖面上已經波瀾再起,緊接着便有身影接二連三的跳出,其中在囚牛的背上還坐着一個滿臉興奮的少年,剛鑽出湖面便忙着東張西望:“原來須彌山是這個樣子,和師父說的好像不大一樣啊。”
旁邊的睚眦眼睛都快斜到天上去了:“廢話,那個冥界的老頭從來就沒來過須彌山,他知道個屁!”
夏九歌看到這個說話的紅衣少年,赫然想起他便是當初在東陵皇陵中遇到的紅衣少年,不由得皺了皺眉。
敢情這龍神九子裏,除了那個沒露過面的赑屃外,她每個都見過了。
尼瑪,這是一種怎樣的緣分啊,似乎注定了她要和須彌山的人和事糾纏不清。
這一腳的猿糞,真是讓她好生無語。
見他們相繼現身,狴犴眸光一緊,手指一勾,番天印便翻上了半空,淩厲的力道壓下來,地面頓時裂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縫隙,寒氣立刻洶湧而出。
那股熟悉的寒冷氣息,夏九歌曾經體驗過不止一次。
大紅蓮華……狴犴這一擊竟然貫穿了須彌山和八大寒獄中的最後一獄!
幾乎是與此同時,狴犴已經催動番天印,重新建起強大的靈力屏障,打算将除了嘲風、傅子恪和夏九歌之外的其他人都屏蔽在外。
雖然構建新的屏障需要花費那麽一丢丢時間,但囚牛他們的距離太遠,想要沖進來的可能性太低,而屏障一旦建成,他們就别想再硬生生破開了。
用血肉之軀來撞擊番天印的例子,就是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沙灘上的嘲風。
身爲新任龍神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其他龍子們?
“不如,來場男人之間的對決?”狴犴對傅子恪提議道。
沒等傅子恪回答,他已經轉了個身,用力在夏九歌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在被推出去時,狴犴已經非常陰險地封住了她的靈竅,讓她空有一身靈力卻無法使用,而她身後幾步之遙的地方,就是那道直直通往大紅蓮華的裂縫。
她現在和廢柴沒什麽區别,沒有靈力保護,她掉入寒獄的後果就隻有一個,被凍成冰雕。
狴犴下手雖然不太重,但夏九歌也無法在落下去的一瞬間就沖開靈竅。
狴犴的這一招,簡直陰險到了極點,說是來一場男人之間的對決,還不如說是來一場計劃好的陰謀。
他把夏九歌推下去,就是爲了分傅子恪的心,假如傅子恪不顧一切地來救夏九歌的話,那這一場對決他就赢定了,換而言之就是傅子恪死定了。
如果傅子恪不來救人,那他也沒什麽損失,不是嗎?
“别管我……”在身體失去平衡墜向寒獄的時候,夏九歌心裏掠過了這樣一句話。
來不及說出口,她隻能盡量把這句阻止的話寫在眼神裏,希望傅子恪能看明白。
不要來救她,不要上了狴犴的當……就算她必死無疑,也要把狴犴這個大禍害除掉……
然而,她的下墜之勢卻硬生生地止住了。
有人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盡管他也爲此被拖了下來,此刻兩個人一道懸挂在光滑的裂口下方,僅憑着他左手中無形的絲線勉力維持住了平衡。
“唐逍,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眼前的男人有着蒼白而精緻的臉容,隻是一雙眼依舊呆滞無神,讓夏九歌的那句“你沒事了”說的特别心虛。
他的眼睛還沒有複原,怎麽可能是沒事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雙目失明的人,剛才不知道用了怎樣的方法,搶在番天印徹底封閉了周圍的空間前沖了進來,并且精準地抓住了她的手。
唐逍勉強勾了勾嘴角,左手已經青筋畢現。
仔細看看,他手中無形的絲線上,已經染了淡淡的血色。
那半透明的絲線是他的殺人利器,但卻并不足以長時間地承受兩個人的體重。
眼看着越來越多的血順着唐逍的手腕流下來,夏九歌的心也覺出了絲絲疼痛。
而頭頂的斷崖上,有劍光如閃電般縱橫,顯然是傅子恪已經和狴犴動上了手,她寬慰自己,隻要等傅子恪幹掉了狴犴,就能把他們拉上去了。
但是,唐逍顯然堅持不了多久了。
大地開裂的地方太過光滑,而且由于打通了寒獄的緣故,斷崖幾乎都被凍結成了冰面,根本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他們兩個就這麽懸挂在唐逍手中的絲線上,搖搖欲墜。
夏九歌咬緊牙關,試圖調動識海中的靈力沖破關竅,如果她能使用靈力的話,或許可以……
隻是,被封住的靈竅尚未沖破,原本在她識海中靜靜浮沉的那顆明珠卻突然現了形。
那顆珠子在稀薄的空氣中閃爍了一下,便直直向下墜落。
那是傅子恪送她的定情信物,夏九歌試圖伸手去抓那顆珠子,然而不知道是否在情急之下沖破了靈竅,她用上的力氣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那顆珠子,竟然在她一握之下,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曾經救過她和孩子的神秘靈珠,就這麽被她捏成了碎片,簌簌落下的同時,一抹淡淡的煙氣從裏面冒了出來。
幾乎是與此同時,夏九歌的眼神突然渙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