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确實不是久留之地,畢竟姬琉璃才剛離開不久,說不定此刻還逗留在附近窺探,随時準備着給他們挖點陷阱埋伏什麽的。
隻是,青陽帶路的方向讓唐逍遲疑了一下。
天色擦黑時,他們随便找了一家小客棧休息,爲了安全起見,三個人都待在同一個房間裏,一道屏風隔開了夏九歌休息的床榻,青陽和唐逍兩個人則坐在外面的桌子上,沉默地對着一隻茶壺。
在來客棧之前,夏九歌就已經再度陷入了昏睡中,此刻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迹象,但兩個男人看上去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除了倒茶的聲音外,房間裏就再也沒有其他動靜了。
青陽大約也覺得這樣坐着實在很無聊,起身打了個哈欠:“往左五步以外,有一張軟榻,你在那裏睡吧。”
他才剛起身,唐逍也跟着站了起來,動作快得簡直不像是個盲人。
青陽的哈欠才打到一半,就被他這迅猛的動作給吓回去了,一臉郁悶。
“不用客氣,本寨主一向對傷殘人士比較照顧,明天還要趕路,你早點睡。”他還以爲唐逍是要推辭那張軟榻,于是迅速用傷員的借口堵住了對方的嘴。
唐逍沉穩的聲音響起:“着急趕路,是要去哪裏?”
青陽難得主動體貼别人一次,而且被體貼的對象還是個男人,沒想到一聲謝謝的回報都沒有,得來的卻是句反問。
“當然是去大燕京城。”他的語氣有點冷淡。
雖然之前和這位天下第一殺手也結伴同行過,但當時一來同行人數衆多,沒怎麽具體打過交道,二來他們都唯夏九歌的意見是從,跟着走便是,無須争論目的地。
但是這一次就不同了,隻有他們三人同行,而且夏九歌還不省人事。
“不行,”唐逍決然反對,“京城太危險了。”
青陽原本已經轉身往外走了,聞言又回過頭來,眼底帶了幾分冷色:“危險怕什麽,老子帶她闖過去便是。”
唐逍剛想開口,卻被青陽一句話堵住了後路:“如果怕的話,你大可以不要跟着去。”
唐逍的臉色瞬間漲紅:“我當然不怕,隻是姬琉璃一定會咬着我們不放,去大燕京城目标太明顯,我……”
青陽眼底機鋒一閃:“恐怕是因爲,大燕京城有個傅子恪吧。”
聽他提到傅子恪的名字,唐逍瞬間僵住,剛剛才湧起血色的臉再度失色,蒼白如紙。
看到他的樣子,青陽輕咳一聲,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可能有點重了。
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其實,我從前也差點做了你想做的事,能了解你的心情,不過……就像打麻将一樣,不是你想抓什麽牌就抓什麽牌的,所以,随他去吧……”
說了這麽多,青陽忽然郁悶地發現,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麽意思了。
尴尬地撓了撓頭,他指了指屏風那邊:“她的路,你和我都不能替她選的。”
看到唐逍臉上明顯露出受了震動的表情,他聳聳肩,還是選擇了走出去,留下唐逍一個人好好想想。
青陽離開後,唐逍便保持着那個僵硬的站立姿勢,許久之後,才摸索着找到軟榻躺下了。
剛才,那個平日裏粗犷豪爽的山賊,說中了他内心深處的隐秘。
當初撿到夏九歌後,他曾經想過,要不要送她去找傅子恪,但這個念頭隻是閃了一下,就被他否定了,然後,他便選擇了一條和京城方向截然相反的路。
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他還試圖說服自己,這是最安全的逃亡路線,尤其是在她的畫像散布的到處都是的情況下。
隻是,還沒來得及逃出大燕,他還是撞上了姬琉璃。
現在仔細想想,或許是因爲他太過緊張,所以才會招來了敵人。
這一路上,夏九歌雖然昏睡的時間居多,但投宿時不可能不露臉,畢竟他雙眼已盲,已經無法替她易容。
所以,他總是控制不住要把可能發現她身份的人都滅口。
或許就是因爲這樣肆無忌憚的殺戮,才會洩露他們的行蹤。
想到這裏,唐逍不由得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虎口,流出血來也不放手。
之前的他就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樣,做出了這樣瘋狂的事,結果卻差點害了她,如果不是今天碰巧遇上了青陽,現在他和夏九歌恐怕已經……
想到這一點,唐逍就恨不得殺了自己來贖罪。
如果不是被青陽一語點醒,他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如今他從心魔的控制下醒覺,整個人頓時清醒許多,他忽然意識到,青陽的話也不完全對,去京城還是有危險的。
比如,那鋪天蓋地的懸賞皇榜,對夏九歌來說簡直是充滿了惡意。
憑他對傅子恪這個人的了解,這種事絕對不可能是他做的,除非他現在拿夏九歌當仇人打算殺之而後快。
做這件事的人,其目的可能并不是要找到夏九歌,而是借刀殺人。
唐逍再也躺不住了,迅速翻身下榻,本想立刻去找青陽商議,但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還是坐了下來。
青陽認爲要留足夠的時間給他思考,在樓下晃悠了好半天才打算回去。
不過在晃悠的過程中,他還是警惕性很高地一直盯着房間的門窗,确保沒有任何可疑人物接近房間。
然而,他才剛打開房門,就發現了意外情況。
幾乎是在他推開門的瞬間,一個人影就從窗台上跳了下去。
确切地說,那是個臃腫的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背上背着另外一個人似的,因爲速度太快,他能看清楚的就隻有飄起的鬥篷,似乎是夏九歌之前披着的那件。
那一刻,青陽的心髒差點停止跳動,難道是他在樓下晃悠的時候疏忽了,竟然讓敵人闖進了房間?
還是說,他錯誤地相信了唐逍,結果這厮趁他出去的時候背着夏九歌跑了?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足以讓他崩潰的了。
大開的窗子仿佛在嘲笑他,他一腳踹翻了屏風,在看到夏九歌依舊平靜地躺在床上時,才松了一口氣。
他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确定她的呼吸雖然微弱但十分平穩時,才徹底放下了心。
然後,夏九歌手肘處露出的有字迹的布片,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看完唐逍歪歪斜斜的留書後,青陽用力揉緊了那塊布,很快那些字迹便随着布片變成了碎渣,再也拼不起來了。
“知道自己眼睛看不清楚,還玩兒什麽留書出走,不怕自己寫不好老子看不懂麽?”青陽郁悶地抱怨道,目光再轉向窗口時,不免多了幾分擔憂。
知道跳下去的是唐逍後,他就明白了對方的計劃。
顯然,唐逍是想替他們引開敵人的注意,所以才會用枕頭和鬥篷僞裝成自己還帶着夏九歌同行的樣子。
按照青陽的性子,肯定不可能讓他這麽做,但是現在,他怎麽可能放下沒有自保能力的夏九歌,去追唐逍呢?
青陽懊惱地一拳頭砸在桌子上:“臭小子,骨頭倒挺硬,等老子送她去了京城,再來找你算賬。”
他雖然這麽說了,但心裏還是掠過了濃重的陰影。
但凡是腦子正常的人都能想到,唐逍這一去,必然是兇多吉少了,從前的天下第一殺手盲了雙眼,戰鬥力自然是大大減弱,否則今天他也不會被姬琉璃逼到走投無路了。
從前青陽最不齒的事情,便是丢下兄弟同伴自己逃生,但是看到床榻上依舊昏睡不醒的夏九歌,他知道自己沒有其他選擇。
那一夜,他就算是逼迫自己閉上眼睛,也是睡不着,就這麽熬到了天亮後,便帶着夏九歌離開了投宿的客棧,租了一輛馬車拐上了前往大燕京城的官道。
在趕往京城的一路上,夏九歌的身體還是沒有什麽起色,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也沒有什麽惡化的迹象,隻是她偶爾睜開眼睛時,瞳孔上蒙着的血霧還是會讓青陽看的膽戰心驚。
他很想知道,在分别的這些日子裏,她到底經曆了什麽事情,又怎麽會和傅子恪分開,但她一直都在沉睡中,偶爾醒來的片刻時光,他還得抓緊時間喂她吃些薄粥,根本無暇去問這些事情。
于是,青陽一直懷揣着這個疑問走了一路,當破舊的馬車終于停在了京城的城門外時,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正在城門處排隊等着侍衛檢查通關文書時,青陽卻留意到了城裏不同尋常的氣氛。
确切地說,那是喜慶的氣氛。
道路兩邊的樹木都挂上了紅綢,鮮豔的綢緞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明麗的光澤,隻要不瞎,都能看得到。
青陽皺了皺眉,正在心裏嘀咕着京城到底有什麽喜事時,旁邊一位熱心的仁兄留意到了他的眼神,頓時興高采烈地替他掃盲道:“咱們的攝政王殿下就要大婚了,這不已經籌備了大半個月了,兄弟你來得倒真是時候,明兒個能趕上一場大熱鬧了!”
“我對熱鬧沒興……”青陽順口的一句話還沒說完,眼睛頓時瞪得堪比牛眼,一把抓住了那位熱心仁兄的衣領舉了起來:“什麽?你說誰要大婚了?”
那位兄弟顯然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劇烈,愣了一下才結結巴巴道:“攝……攝政王啊……”
青陽一臉大寫的懵逼,竟忘了把那人放下來,就這麽直愣愣地舉着了。
直到身後的馬車裏傳來了明顯的響動,他才如夢方醒般丢下那人趕緊去查看夏九歌的情況,内心湧動的是滿滿的崩潰。
靠,這都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