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歌覺得,她人生中最大的敗筆,莫過于選了一個惡心的男人共赴黃泉。
她并不知道這個湖下面有什麽,她隻是覺得憑湖水是困不住傅陽的,不如拼盡全身的靈力在湖底撞個洞出來,讓碎石把他們埋住。
在掉下去的時候,爲了不讓傅陽有再度逃脫的機會,她下意識地釋放了月魄的力量,隻不過兩個人是抱在一起的,所以無色箭在刺中傅陽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傷到了她自己。
鮮血染紅了周圍的水,夏九歌憑着感覺伸出手去,蘸着血水在對方眉間落下一個鎖魂咒。
然後,被她緊緊抓住的那個人,再也沒了反抗的動作。
而這個動作,也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
已經虛軟無力的手從傅陽的衣衫上滑落,她和此刻僵硬如假人的傅陽,便被湍急的水流分開了,越來越遠。
在突然變得森寒刺骨的水中,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以她的能力,她根本無法摧毀龍神之子的靈體,隻能用盡自己的力量,把他封印在那具早已死去的人類軀殼中,讓他永遠在湖底沉睡。
意識陷入徹底的混沌之前,夏九歌忽然皺了皺眉。
包裹周身的寒意提醒着她,現在她周圍的水很冷很冷……可是按理說,她戴着傅子恪送給她的辟水珠發钗,在水中也會像在地面一樣來去自如的,根本感覺不到水的存在才對。
而且,就算是她在湖底砸了個大洞出來,水流也不該過了這麽久還如此湍急……不,是越來越急了,就好像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個湖似的。
這水的溫度,似乎有點熟悉,這樣冰冷刺骨的感覺,她之前感受過,而且還不止感受了一次,就在冥界的忘川。
可是,她明明在須彌山,怎麽可能會來到忘川呢?
夏九歌勉力将眼睛睜開一線,便看到了黑暗的水底,一抹淡淡的光亮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是傅子恪送給她的那支發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發間滑落,此刻正向下墜去……
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夏九歌竟掙紮着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發钗。
那是傅子恪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對于一個即将要被埋葬在冰冷水底的她來說,有什麽東西比這支發钗更珍貴呢?
努力拖動着被凍得僵硬的身軀,她用力張開了五指,想要抓住那一抹小小的光亮。
就在她将要抓住發钗的時候,小腹處卻突然爆出了劇烈的疼痛。
那是一種熟悉又陌生的疼,所有骨骼仿佛瞬間被劈開,疼痛纏綿其中,愈演愈烈。
溫熱的血湧出,帶走了她身上僅有的一點溫度。
原本已經冷到極緻的身體,就是靠小腹處僅有的溫暖在苦苦支撐的,如今那最後一點溫暖也漸漸離她而去,夏九歌整個人就像是被堅冰包裹住了一樣,再也無法動彈哪怕一個小指。
然而,此刻身體的冰冷,卻遠遠不及她内心的寒意令人恐懼。
因爲她突然意識到了,這樣的疼痛代表着什麽。
這種疼,有點像是大姨媽造訪時的疼痛,但在疼的程度上卻百倍于此,上次她也稍稍體驗過一次了,然而她這個豬腦子,竟然完全想錯了。
在八大寒獄中感受到的疼痛,并不是大姨媽的預警,事實上,仔細想想,她的大姨媽貌似已經很久都……
想到這段日子以來小腹處常有的疼痛,還有上回在聽姬琉璃說故事時,那突如其來的嘔吐感,種種蛛絲馬迹,都指向了一個事實,一個被她忽視了,此刻後悔也來不及了的事實。
她……有了。
夏九歌掙紮着伸手護住小腹,試圖挽留那漸漸流失的溫度,但卻是徒勞的。
疼痛并沒有要停下來的迹象,反而越發劇烈。
“不,不要……”因爲失血而變得蒼白的唇微微開合,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
劇烈的悔恨湧上心頭,讓她的心疼得要裂開了。
她簡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母親,壓根都不知道自己肚子裏已經揣上寶貝了的蠢貨!
一想到自己肚子裏揣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娃兒,而她卻毫不知情地天上地下亂竄,不是在八大地獄裏忽冷忽熱,就是在須彌山上跳崖跳湖,夏九歌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耳光,抽死了最好。
隻是,現在她哪怕抽死自己,也無法改變即将失去孩子的事實了。
體内的溫度還在持續不斷地流失,其實上次在八大寒獄的最後一獄中,上天已經給了她預警了,隻可惜她沒看懂。
肚子裏的娃兒不是一般的堅強,連最後一獄大紅蓮華都挺了過來,卻被她這個愚蠢的娘親帶着跳了湖,而且是和仇人一起共赴黃泉。
這是實打實的共赴黃泉,現在沒了辟水珠,她已經無比确定,這裏就是忘川。
雖然不明白須彌山琉璃宮中的湖,底下怎麽會是忘川,但她現在就在這裏,卻是不争的事實,天上地下,隻有這裏有如此冰冷的河水。
而現在,這裏的冰冷,卻要奪走她的骨中骨,肉中肉。
某個藏在記憶裏的蒼老聲音突然被喚醒:“七殺,乃孤克刑殺之星宿,克夫,克父母,克同胞,克子女,克一切親近之人。”
夏九歌忽然淚如雨下,她之前一直苦苦掙紮,不肯承認這句話是真的。
然而所經曆的一切,卻殘酷地揭露了她一直逃避的真相。
原來,她真的是災星降世,連自己唯一的親人,腹中的孩子,也無法留住。
這次她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害死了這個孩子,是她蠢到完全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還這樣東跑西颠地惹麻煩,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前世今生,她最想要的就是親人,然而,當真正的親人來到身邊時,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此刻,心痛遠甚于身痛,雙重的疼痛讓她整個人都麻木了,再也沒有了掙紮的力氣。
這一次,夏九歌主動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放棄吧,反正在跳下來的時候,不也抱了同歸于盡的決心麽?
不再用内息循環,冰冷的水不斷地湧入口鼻,讓她本就遊走在崩潰邊緣的意識,徹底堕入了純粹的黑暗中。
她已經完全放棄了求生的意志,所以并沒有看到,在不遠處的黑暗中,那支發钗尾端墜着的珠子卻突然發出了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周圍已被血色染紅的河水。
觸到那明亮的白色光芒,水中的鮮血竟然沒有再擴散下去,而是被那白光逐漸凝聚起來。
白色光芒籠罩的範圍逐漸擴大,然後又一寸寸縮小,最後像是蠶繭一樣,将夏九歌密密地包裹起來……
忘川河邊,前所未有地聚起了許多人,确切地說,其中隻有幾個是純粹的人,其餘的都是獸類,有神獸也有妖獸,隻不過他們現在都有志一同地選擇了保持人形,所以乍看上去便是一群俊男美女,十分養眼。
隻不過,眼下的氣氛并不美麗,甚至還壓抑的有些可怕。
當水面終于泛起了波瀾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一處。
随着潑出的水花,一個人先是被丢到了岸上,緊接着一條蒼青色的龍也跟着躍出水面,隻不過在落到岸上時已經重新化爲了銀發綠眸的少年模樣。
看了一眼之前被丢上來的男人後,嘲風臉上的表情立刻換成了憤恨。
“媽的,老子真是倒黴透了!怎麽把這東西給弄上來了!”
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赫然便是在須彌山大鬧了一場的傅陽,嘲風看到他就忍不住牙癢癢,上去便是一腳:“踢下去算了!”
紫色光弧一閃,竟是妖狐出手攔住了他那一腳。
嘲風的眼睛立刻瞪成了銅鈴:“怎麽,你這個臭狐狸還想助纣爲虐啊,信不信老子把你們倆捆成一堆兒丢下去!”
妖狐翻了個美麗的白眼,對這位新晉龍神的智商表示深深的懷疑。
“你把他踢下去有個屁用?看不出來這是個死人麽?”
被她這麽一提醒,嘲風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傅陽,真的隻是一具屍體而已,原本寄居在其中的魂魄早已金蟬脫殼了。
“……死了怎麽樣,老子就看他不順眼怎麽了?”嘲風硬着頭皮強辯。
妖狐翻白眼都翻得自己眼睛疼了,索性不去理他,隻把傅陽的屍身拖到一邊,伸手按上他的額頭,閉目凝神,試圖從這副軀殼中找到一點線索。
然而,她很快就睜開了眼睛,眼底滿是失望。
龍神之子當然不會是等閑之輩,在離開這具軀體前,自然是将所有意識殘存都抹掉了,根本沒辦法感應到任何東西。
那麽,事情就複雜了。
之前借用傅陽的身體綁走阿鬥他們的人,到底是誰?
螭吻扁了扁嘴:“我們去找六哥算賬!”
龍神九子中,唯一沒有現身的就是排行第六的赑屃了。
但是,其餘人都保持着沉默,沒有人回應螭吻的提議,
總算是發現一個智商比自己還沒下限的弟弟,嘲風歎了口氣,擡手揉了揉螭吻的腦袋:“算了,你還是幫三哥再下去一趟,把那個姓傅的家夥拎上來吧。”
他看了看忘川,眉頭緊鎖:“再這麽找下去,會出人命的。”
螭吻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三哥,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那個人類男人了?”
“老子才懶得關心他!”嘲風惱火地反駁道,停頓了一下之後,語氣卻突然弱了下來:“我隻是擔心,那個臭丫頭要是回來了,發現那家夥出了事,肯定會……會發飙的。”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惆怅起來。
他已經幾乎把忘川翻了個遍,都沒找到夏九歌,她……還會回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