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歌搭眼看去,隻見堵在路上的男人女人大多衣衫不整,有幾個還是裹着床單出來的,還有不少老百姓在周圍看熱鬧,指指點點的。
這附近,能跑出來這麽多這種打扮的男女的,就隻有一個地方。
努力想從人群中擠過去未果,夏九歌隻好大吼一聲:“誰再擋路,老娘就弄死誰!”
爲了配合這句話,她擡手就是一箭,路邊一棵大樹轟然倒地。tqR1
短暫的沉默後,她面前的道路突然就清空了,原本擁擠在路中央的人都争先恐後地縮到了路邊,爲了節省空間,還有幾個甚至爬上了路邊的大樹,像猴子似的吊在了上面。
然後,夏九歌就看到了清空的道路盡頭,那座正在熊熊燃燒的青樓。
她才隻走了兩條街而已,爲什麽這裏就會突然燒起來?更要命的是,以她之前所下的藥量,傅子恪現在一定還在昏睡中……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剛才一招就劈斷大樹的女子,像是發了瘋一樣沖進了着火的青樓。
後院是火勢最嚴重的地方,事實上,火應該就是從那裏燒起來的。
原本在門口被傅子恪點暈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被人救出去了,還是自己醒來離開了,但這倒是個好兆頭,夏九歌想着,說不定傅子恪也已經離開了,說不定他就藏在街上的那堆圍觀群衆裏面,等着看她無功而返的笑話。
一定是這樣的,就算他昏睡不醒,他身邊也一定有潛藏的侍衛守着,不可能看到自家王爺落入險境還無動于衷的。
然而,心裏卻有個冰冷的聲音在提醒她,這是不可能的,如果傅子恪在外面,怎麽可能放任她沖進火場?
或許,他離開的比較早,這會兒已經走遠了呢……夏九歌又找了個理由。
站在緊閉的廚房門前,夏九歌咬緊了牙關,然後一腳踹開了木門。
裏面,一定要空無一人……他一定已經離開了……
心裏在不斷禱告,她迎着濃煙和熱氣努力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廚房裏的情形,眼淚被煙霧刺激得嘩嘩往下流。
終于看到了那張桌子,傅子恪就在那裏,正襟危坐,仿佛在等着期待已久的客人。
夏九歌一下子就怒了,他現在醒着,那就說明之前根本就沒中招,隻不過是在裝暈騙她。
更讓她生氣的點還不在這裏,而是他明明什麽事都沒有,竟然還不走,坐在這裏想幹什麽,還嫌生火的東西不夠多,要加上自己一個才開心麽?
“傅子恪,你出來!”夏九歌咬牙切齒地大喊。
聽到了她的叫聲,傅子恪回過頭來,隔着越來越濃的煙霧和火光,她竟然還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那雙狹長而幽深的眼睛裏,盛滿了少見的溫柔。
然後,他微微一笑,沖她輕輕伸開雙臂。
她聽不到他的聲音,隻是下意識地讀懂了他的唇語:“我在等你回來。”
被壓抑着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夏九歌用力眨眨眼睛,想要眨去眼睛裏的淚,然而就在這一眨眼的時間裏,發生了許多事情。
先是一根橫梁被火燒斷,打着旋兒落了下來,恰好擋住了她看向傅子恪的視線。
橫梁重重地落到地上,火星四濺,夏九歌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再擡頭時,她看到了一道劍光。
沒有看到劍,就隻有劍光突兀出現,狠狠地貫穿了傅子恪胸口的正中間。
傅子恪嘴角的微笑尚未收斂,表情已然凝定,仿佛時間和畫面一同被定格,夏九歌隻覺自己的心髒也停止了跳動,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沖過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不記得自己怎麽就撲在了傅子恪身邊,她的眼睛現在能看到的,就隻有從他傷口中流出的仿佛無窮無盡的鮮血。
“傅子恪,傅子恪!”她一邊徒勞地試圖用手去捂住他的傷口,一邊大聲叫他的名字。
然而,他卻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她驚恐地擡起眼睛,就看到了他凝定如永恒的臉。
手上沾染的血明明還是熱的,從他受傷到她沖過來,不過是幾秒鍾的時間,他怎麽可能……夏九歌染血的手緩緩擡起,顫抖着探向他的鼻端。
事實給了她當頭一棒,幾乎讓她暈厥過去。
她的手指,沒有感覺到任何氣流的拂動,傅子恪已經……沒有了呼吸。
“傅子恪,你别玩我了好不好?”她用力揪住他的衣領,“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你再裝死,我真的會把你丢在這裏燒成灰!”
随着她的搖晃,傅子恪的身子歪了一下,就這樣倒在了地上。
他胸口中間的傷處依然有鮮血不斷流出,臉上笑意未收,但眼瞳中的光卻已熄滅,從前亮如星辰的眼眸黯然失色。
夏九歌僵硬地蹲在原地,眼睛仍看向着椅子的方向,傅子恪剛才坐着的方向。
她一定是在做夢,而且還是個噩夢。
傅子恪隻不過是胸口正中間中劍而已,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她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指尖感覺到了黏膩的鮮血,鈍鈍的疼痛也穿透了痛苦的屏障傳來,但周圍的一切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一定是夢,這一定是夢,她還沒有醒!
夏九歌的目光狂亂地搜索着四周,想要找到一個證明這裏是夢境的證據。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冰冷聲音:“他已經死了。”
夏九歌的眼睛頓時僵住,下意識地垂眸看向傅子恪。
劍光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但她剛才完全被傅子恪受傷帶來的恐懼所支配,竟然忽略了這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對傅子恪下手的人,也在這間屋子裏,現在,就在她身後!
而且,她知道這個人是誰,那個聲音她絕對不會聽錯。
“你胡說。”她斬釘截鐵地說出這三個字。
解開傅子恪的領口,擡起他的下巴保持呼吸暢通,然後雙手交叉放在他的心口處用力按壓進行人工心髒複蘇,三十個一組。
他不可能死的,一定是中劍的位置比較特殊,或者是其他的什麽原因,才讓他心髒驟停,所以,隻要她能讓他恢複心跳,他就可以……
冰冷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薛遇的聲音冷酷到讓人遍體生寒:“你怎麽做都沒用,他已經死了。”
夏九歌不說話,隻是用力推開了他,然後繼續着胸外按壓的動作。
她連眼淚都沒有時間掉,因爲現在她是在和死神賽跑,隻要她能盡快讓他……
“他隻是這裏中劍,不可能……沒道理會死,你說謊,是你說謊!”夏九歌喃喃低語,與其說是反駁薛遇,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
“你不知道,他有鲛人血統麽?”薛遇的聲音依舊冷靜如初,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因爲在海裏生活要保持身體平衡,所以鲛人的心髒是生在胸口正中央的。”
伴随着他的聲音,夏九歌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
當初在海疆時,她曾親眼看到僞裝成鲛人族北海侯的傅子恪,徒手取出了一個鲛人的心髒,那個時候,他确實是從對方胸口正中央的位置取出來的。
還有,之前在南邵皇陵中找九曲珠時,傅子恪的眼睛曾短暫地變成過琥珀色,就和他在海底時一模一樣。
她……之前好像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蕭陌的易容術是獨步天下沒錯,但是易容可以改變眼睛的顔色嗎?這裏又不是現代,并沒有美瞳這種東西,那麽……
薛遇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當年陳國國主的寵妃,據傳是來自于海疆的鲛人女子,分尾拆骨後乍看上去和人類無異,卻因爲骨頭異常柔軟,善于舞蹈,再加上鲛人族天生異于常人的嗓音,所以歌聲特别美妙,大燕皇帝便是聽了這傳聞,才進攻陳國的。”
遲鈍的腦筋終于有所反應,夏九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薛遇所說的女子,就是……傅子恪的母親?
那就是說,他确實有鲛人的血統,那麽,擁有和鲛人一樣的心髒位置,也不奇怪。
夏九歌的目光一寸寸下滑,整個人也向後癱軟,脫力般坐在了地上。
“不會的,不可能……”她的聲音輕到隻有自己能聽見。
就在不久前,那人還言笑晏晏,等她把湯一勺勺喂到他嘴裏,典型的無賴表現。
甚至是在剛才,他還隔着火海對她微笑着說:“我在等你回來。”
現在,她回來的,他怎麽可以死?
夏九歌霍然擡眸,手中月魄光芒大盛,箭光如流星般奔向薛遇的胸膛。
是這個男人殺了傅子恪,那麽,她便要用他的血,來爲他報仇!
薛遇隻是一擡手,剛才傷了傅子恪的劍光再度突兀出現,他手中分明沒有長劍,但舉手投足間劍氣縱橫,就像是有柄無形的劍在他手中一樣。
她痛徹心扉下射出的箭光被劍氣輕松截斷,隻不過一個瞬間,劍光已到眼前。
夏九歌隻覺得眉心處微微一涼,便聽天由命地閉上了眼睛。
這樣,也好,他既已不在,那她還留在這世上掙紮什麽?
那一瞬間,耳邊仿佛響起了蒼涼的挽歌,如滔天浪潮一般,瞬間吞噬了她的所有意識。
原來殉情,不過是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