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歌迅速眨眨眼,眼淚悄無聲息地堕進了湯裏。
扁了扁嘴巴,她不由得好奇問道:“攝政王府的廚子不好麽,你還要親自學做飯?還是說……你小時候學會的?”
傅子恪的童年,對她來說是一片空白。
她隻知道他是最不受寵愛的皇子,知道他的母親曾經是陳國國主的寵妃,除此之外,他的童年經曆了什麽,她一無所知。
順口問了之後,夏九歌就後悔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童年經曆對人的性格形成影響很大,該不會是……傅子恪有什麽悲慘的童年經曆吧?
果然,她話音剛落,傅子恪就沉默了,表情很是凝重。
看到他這個表情,夏九歌就覺得自己的烏鴉嘴又一次刷新了存在感,好事說不中,壞事卻是一說一個準,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
看着平常不可一世的大男人瞬間沉默的樣子,她頓覺自己的心變成了豆腐做的,要多軟就有多軟。
“被你說中了,他們放任我在皇宮裏自生自滅,我若不自力更生,哪裏能活到現在。”
他的表情雖然凝重,但語氣卻輕描淡寫。
這反差越是明顯,夏九歌的心就越是軟了下去,放下筷子繞到他身邊坐下,挺了挺自己單薄的肩膀:“别想不開心的事了,來,肩膀借你靠靠。”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安慰人的方式,本以爲傅子恪會故作堅強地說沒事兒之類的話,沒想到他竟老實不客氣地直接歪到了她的肩膀上,還挺沉,就差把全身重量都壓上來了。
好吧,她得撐住,撫慰童年時心靈受傷的大好青年,是她應盡的義務。
隻是,當肩膀處傳來明顯的震顫時,她才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難道傅子恪哭了?額……這反應也太強烈了,她是不是得換個方式安慰一下他?
夏九歌眨了眨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半晌才蹦出來幹巴巴的幾個字:“那個……你節哀順變,哦不,其實我的意思是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你沒必要……”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傅子恪已經擡起頭來,深邃的眼眸盛滿了笑意。
夏九歌本以爲會看到一張淚流滿面的臉,至少也是那種滿臉痛苦糾結的表情,卻沒想到現實和想象的差距那麽大,一時間愣住了。
傅子恪笑得眉眼彎彎:“沒想到你這麽好騙,這種話也相信?”
沒錯,他小的時候就挺不受人待見的,因爲老皇帝不喜歡他,所以整個皇宮裏的人都可以忽視他,雖然刻意無視也是一種冷暴力,但冷暴力至少比暴力要溫柔些。
和自力更生做飯相比,他甯可把時間花在修煉上,畢竟皇宮裏現成有着十二個時辰都不停歇的禦膳房,從那裏偷吃的東西,比自己去做要快得多。
從幼年時,他就不是會把時間浪費在無謂事情上的人。
而吃飯,在那個時候對他來說就是無謂的,隻要能填飽肚子不耽誤修煉和讀書就行,至于吃的内容是什麽,他毫不在意。
所以,對于他來說,那些記憶并不算痛苦,隻不過是麻煩而已。
然而眼前的這個小女人,卻被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給騙了,甚至還以爲他哭了。
看到眼前男人笑得一臉可惡的樣子,夏九歌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覺得自己智商堪憂,竟然會被這麽拙劣的演技給騙了。
見她抿唇不語,傅子恪眨眨眼睛:“不是你的問題,是因爲……關心則亂。”
這姑且也能算作是句安慰,隻不過起到的作用卻是火上澆油。
“誰關心你了!你躺在地上我都不會多看你一眼!”夏九歌強行嘴硬,假裝自己剛才壓根沒有心軟過,盡管這時候再裝也沒什麽意義了。
“真的?”傅子恪誇張地揚了揚眉毛,眼眸閃亮。
抵抗住他眼神的誘惑,夏九歌硬着頭皮正要開口确定,沒想到還沒來得及說出話,嘴裏就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填了一勺豆腐。
肉末豆腐香軟順滑,幾乎入口即化,就算她有心拒絕,也抗拒不了本能,直接吞了下去。
菜已下肚,唇齒間還殘留着濃郁香氣,回味無窮。
俗話說得好,那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短,面對着一桌子美食,夏九歌本想一拍桌子轉身就走的念頭,就這麽華麗麗地被打消了。
雖然行動上沒有再抗拒,但嘴上還是要硬氣一下的。
“别以爲糖衣炮彈就能收買我了,更何況就這些簡單的菜,還算不上是糖衣炮彈。”夏九歌說着,眼睛都要瞟到天花闆上去了。
好吧,她承認這話說的有點違心。tqR1
說實在的,這樣的家常便飯,她能吃上一輩子也不會膩,隻可惜上天似乎不肯給她那麽多時間,她和傅子恪約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占用她去須彌山找五曜聖石的時間。
在出來之前,夏九歌給自己定下的期限是今晚,也就是說,今晚過後,她就要啓程去冥界,經由那裏前往須彌山,有去無回。
一想到這一點,她的嘴唇就忍不住顫抖起來。
爲了掩飾自己的心思,她迅速低下頭捧了碗湯喝,還好湯夠熱,有足夠的蒸氣用來藏她的臉,不至于讓傅子恪看出端倪來。
“我隻做飯給喜歡的人吃,”傅子恪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來這麽一句,然後爲了避免她想到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去,又及時補充了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做飯。”
夏九歌眨眨眼睛,嗯,這人的厚臉皮哪兒去了,竟然用這麽迂回的方式表白……不過雖然迂回了一點,但效果還是不錯的,她下意識地喝了口湯,隻覺得從嘴巴一直甜到了心口。
下一刻,她猛然擡頭,眼睛突然危險地眯起:“你騙鬼呢,第一次做飯就能做出這個水平來?”
傅子恪一臉“天生麗質難自棄”的自豪感,用謙虛的沉默來表示肯定。
“自大的男人。”夏九歌嘀咕了一句,自顧自埋頭喝湯。
這樣難得的輕松感覺隻持續了一瞬間,在埋頭吃飯的間隙,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了窗外的天色。
窗紙處已微微有了光亮,看這個情形,用不了多久就是天亮了。
陽光一向比黑夜更能給人以希望,但是今天,夏九歌卻開始懼怕太陽的升起。
此去須彌山,她早已接受了要挂掉的事實,但接受是接受,恐懼是恐懼。
心髒被恐懼感突然攫住,她手指一顫,筷子登時無力滑落,而她已經低頭撞進了傅子恪懷裏,撞翻了他剛好遞過來的一碗湯。
湯碗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夏九歌一頭撞在傅子恪懷裏,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沉默片刻後,傅子恪擡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不過是一餐飯而已,不必那麽感動,又不是以後不燒給你吃了。”
夏九歌閉緊了眼睛,語聲宛如夢呓:“你知道這世上我最怕什麽嗎?”
傅子恪的目光微微一震,将些許憂色斂入眼底,語氣卻一如剛才那般輕松:“隻要不是最害怕我的廚藝就好。”
聽到他的玩笑話,夏九歌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心裏卻泛起了點點苦澀來。
在自己露出更多破綻前,她悄悄把眼淚蹭在了傅子恪的衣服上,大笑着擡起頭來:“聰明,本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收買的人,你這廚藝嘛,還是要繼續練習。”
傅子恪牽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娘子有所吩咐,爲夫無不從命。”
“肉麻!”夏九歌半真半假地嬌嗔了一句,重新把臉貼在了他的胸口處,低垂的眼睫掩住了眸底湧起的水光。
她不怕死,她怕的隻是再也見不到他,怕的是那些曾經幻想過的一生一世,最終卻沒有時間去實踐。
兜兜轉轉兩世爲人,她終于找到了一直渴求的愛情,但生命卻不能像童話故事一樣永遠戛然而止在最幸福的那一刻,總是有結局要來臨。
而命運安排給她的結局,注定悲催。
“碗碎了,我去盛碗湯給你喝,我吃飽了。”待臉上的不自在都抑制住了之後,夏九歌才笑嘻嘻擡頭,抛出了這個提議。
不等傅子恪有所反應,她已經替他盛好了一碗湯,放在了他面前。
見傅子恪半晌都沒有動靜,夏九歌抿了抿唇:“你幹嗎,難道要我喂你麽,你沒長手?”
傅子恪認真點頭:“是啊,當然沒有了。”
說這種鬼都不信的大謊話,他竟然面不改色,還一臉笃定的樣子。
夏九歌反手扣住他的手拖到了面前:“那……這是什麽,豬蹄麽?”
其實,如果他承認自己的手是豬蹄,那麽她也可以勉爲其難親自喂他喝湯。
然而,傅子恪的答案卻仿佛永遠都會出乎她的意料。
“這雙手是專門爲我家娘子洗手作羹湯的,又不是用來吃飯的,”略微停頓了一下後,他促狹地眨眨眼睛,貼近了夏九歌:“當然,如果你想讓我這雙手來做其他事,比如摟摟抱抱啊,親親……”
“打住!不許胡說八道!”雖然廚房門口僅有的兩個活人都被點了昏睡的穴道,但夏九歌還是迫不及待地捂住了他的嘴,免得他說出更多不正經的話來。
雖然嘴巴被捂住了,但傅子恪還是相當“頑強”地說出了後半截話來:“親親摸摸之類的事情,我随時可以奉陪。”
夏九歌的臉頰瞬間紅如火燒,整個人立刻從長凳上跳了起來:“摸摸摸……摸你個大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