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真實承受過的痛苦留在記憶中,并随着新一輪的折磨被反複加深。
在這裏仿佛度過了無盡的歲月,夏九歌已經分不清這裏到底是幻境還是現實。
反複加諸于身的疼痛,已經讓她的頭腦變得遲鈍起來,前世今生的記憶纏繞一處,讓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快要忘記了。
記不清自己已經有多久不曾合眼了,在又一次傷勢複原後,夏九歌睜了無神的眼睛,茫然注視着前方。
接下來的那一處地獄,等待着她的又将是怎樣的酷刑折磨?
而這……該是第幾獄了?
她隐約記得,腦海中有個十六的數字很重要,隻要闖過這十六獄,她就可以……
後面的事情卻記不清楚了,隻是覺得非常重要,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而且越想越是頭疼欲裂,腳下一軟,便已單膝跪在了地上。
幾乎是與此同時,腳下的地面突然開裂,地下湧出的寒意瞬間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黑暗中,有一雙巨大的眼睛閃了閃,随即消失在了虛空中,隻留下一聲輕輕的歎息:“已經是第七輪了,看來她是不會醒了……這樣也好。”
夏九歌被下一獄吞噬,地面再度合攏,所以她并沒有聽到殘留在黑暗中的那聲歎息。
這一獄很明亮,就像是被數千瓦的日光燈照着一樣,隻是,這光亮并不能帶來任何溫暖,隻能徒增寒意。
周身的血液都因爲寒冷而無法流動了,夏九歌費了很大力氣才睜開眼睛,睫毛微顫間,已有碎冰窸窣落下。
她低下頭,就看到了自己手背處迅速蔓延開來的紅痕。
八大寒獄的最後一獄——大紅蓮華,入此獄者全身凍裂,鮮血凝結于肌膚之外,有如紅蓮盛放,豔麗無比,亦是殘酷無比。
在這種冷到極緻的地方,周身肌膚會被迅速凍裂,深可見骨,而血還沒來得及湧出,就被凍結在了傷口中。
剛才還被凍得青白的肌膚,瞬間就變成了豔麗的紅色,看習慣了之後,竟然覺得有種特殊的美感……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夏九歌的身子微微一震,唇齒間吐出了淡淡霧氣。
她爲什麽會那樣想?爲什麽會覺得看習慣了?
所謂習慣了,便是說明這件事至少發生過兩次了,而她剛才順理成章的念頭,就像是這樣的情形自己已經看過很多很多次了一樣。
這個突然的發現,讓她用力睜大了眼睛,眼角處傳來輕微的迸裂聲,一點殷紅血色凝結在眼角處,宛如一滴胭脂淚。
眼角那一點熱雖然轉瞬即逝,卻像是一顆火種般,瞬間照亮了她混沌的腦海。
摒除了冗雜的記憶,迷霧被瞬間破開,夏九歌終于記起了來龍去脈。
“敢騙我!”竭盡全力吐出了三個字,唇齒間瞬間血腥彌漫。
被嚴寒冰封的血脈瞬間湧入了靈力,識海處的山河社稷圖受到感應,緩緩旋轉起來。
尼瑪,之前她是想着要遵循冥界的原則,所以才會絲毫不做抵抗就下了這見鬼的八大地獄,準備經受一遍這十六獄的折磨算作贖罪,然後再和狴犴去談返回人間的事。
畢竟,狴犴的實力太強,她直接單挑毫無勝算可言,不如遵循他定下的規則,到時候她忍過了八大地獄的折磨,他也沒理由再爲難她了。
隻是,她沒想到一向以公正嚴明來标榜自己的狴犴,竟然給她挖了個大坑。
什麽八大地獄,什麽八熱八寒,這裏壓根就是一個死循環!每當她經曆完一遍八大地獄的酷刑後,一切就會重新開始。
大概是這裏的刑罰太殘酷,超過身體極限的疼痛和漫長的受刑時間,讓她的記憶也跟着混亂了,也或許是這裏有着某種力量在幹擾她的記憶,所以她才會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遍遍在八大地獄中輪回。
她到底在這裏耽擱了多久?傅子恪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想到傅子恪,她頓覺心口處有熱氣上湧,瞬間破開堅冰,靈力充斥于血脈之中,周身傷口迅速消失不見……或者說,那些傷口從來沒有存在過,一切都隻是這八大地獄造出的幻覺。
待靈力流遍全身後,夏九歌握緊了拳頭,很想在狴犴那張大臉上狠揍一拳。
沒想到長得一副仁義道德的狴犴也會撒謊,而且還撒的是彌天大謊,她根本就沒有死!
如果隻是魂魄的話,她怎麽可能感應得到識海裏的山河社稷圖?
當然,這也有一部分原因要怪她自己,怪自己太輕信狴犴的話,之前在渡口時,竟然連試都沒有試一下,就這麽跳了下來。
她艱難擡頭,看向白茫茫一片的頭頂,心裏有個問題冒了出來:活人進入八大地獄,會發生什麽事?
幾乎是在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腳下的地面突然傳來了震顫,無數冰錐瞬間從地下破出!
這……是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狀況!
夏九歌本能地提氣躍起,然而那些冰錐卻随着她躍起的高度迅速瘋長,甚至還有一些脫離了地面,直沖着她飛來,顯然是不把她穿個洞出來就不甘心的樣子。
她在半空中避無可避,隻能召喚出月魄,萬箭齊發,和那些瘋狂的冰錐撞在一處!
幾乎隻是一瞬間,半空中的冰錐,就變成了無數簌簌落下的冰粒,有些被狂風卷着擦過了她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紅色。
夏九歌落在地上大口喘氣,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不堪重負,從胸腔裏跳出來了。
然而,半空中的冰粒卻再度凝結成了一隻巨手,直直地朝她壓了過來!
月魄一閃,靈力凝結成的箭支激射而出,準确地撞碎了冰粒形成的巨掌。
隻是這并不是結束,那些冰粒似乎對這個遊戲樂此不疲,在被打散後就輕車熟路地凝結成形,這次換成了猛獸的模樣,向夏九歌撲了過來。
夏九歌眸光一緊,頓覺這情形比之前的還要糟糕。
同樣是永無止境的輪回,這一次她卻要不停地動用靈力和那神秘的力量作對。
關鍵問題是,靈力總會有耗盡的時候,但這場死亡遊戲,還有結束的時候嗎?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她就無力招架了,到時候……會發生什麽?
在又一次打散了冰粒組成的猛獸時,夏九歌單膝跪地大口喘氣,臉頰處滑落的某物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冰雪堆成的地面上,那一滴殷紅格外刺眼。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指端也染了淡淡的紅色。
夏九歌這才記起,第一次打散冰粒組成的巨掌時,其中有一部分擦過了她的臉頰,顯然,這傷口就是在那時留下的,隻不過此刻因爲她的劇烈運動而再度迸開流血罷了。
摸着臉頰上的傷口,她的目光一寸寸變冷。
之前那些可怖的傷口都是幻覺,但是眼下的這處絕對不是。
那麽,如果被那巨掌擊中,她真的會傷會死……和之前反複過不知道多少次的酷刑不同,這一次,是來真的。
剛意識到這個問題,耳邊便傳來了呼嘯風聲,她就地一滾躲過了攻擊,月魄銀光閃耀,将冰粒組成的巨浪又一次打散。
然而這次,夏九歌卻是有苦自知。
靈力的透支已經到了極限,下一次……
她還沒來得及想下一次該怎麽辦,那個“下一次”已經果斷來了,而且這一次還來勢洶洶,半空中的冰粒竟然組成了刀刃的形狀,挾着幽幽冷光直向她沖了過來。
夏九歌本能地擡手,然而月魄隻是閃爍了一下,弓弦兀自在她指尖顫動,卻沒有任何箭支從弦上射出。
已經累到酸麻的手臂無力垂落,别說是反抗,她現在就連月魄都舉不起來了。
前所未有的絕望掠過心頭,她閉上了眼睛,一個冰冷的念頭掠過心尖: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裏麽?
死在冥界地下六十萬裏處的八大地獄,在……遠離傅子恪的地方……
腦海中閃過了那張熟悉的臉,夏九歌覺得自己全身的經脈都在燃燒,識海處的山河社稷圖陡然亮起了五道光芒,如果她這時候去看了的話,便能發現,是圖中的五顆靈珠亮起了異樣的光芒……
與此同時,她正在思念的那個人正站在忘川之上,望着黑沉沉的河水,手中的承影陡然劍光暴漲,挾萬鈞之力朝河面上劈了下去!
劍光所到之處,河水也被這強大的力量分成了兩半,然而那巨大的力量還沒有收住的意思,而是一路向下,仿佛要将整個冥界都一劍洞穿!
時光仿佛就此凝結,夏九歌遲遲沒有感覺到加諸于身的痛楚,睜開眼睛時,她隻看到了一片銀光。
和之前寒獄中刺眼的光亮不同,眼前的這片銀光明亮而柔和,宛如夜空中最皎潔的月光。
事實上,那看上去就像是一輪明月,正緩緩從月魄上脫離出去。
那把長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脫離了夏九歌的掌控,此刻正漂浮在半空中,弓身處緩緩分離的,就是她看到的那一輪明月,隻不過是小型的,隻有拳頭大小。
而之前還來勢洶洶的兵刃,在這片柔和的光芒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冰粒簌簌落下,這一次,是真的落在了地上,再也沒有重新發動攻擊。tqR1
夏九歌下意識地伸出手去,那拳頭大小的銀色圓球,便像是受到了召喚一樣輕輕落在了她的掌心。
感受着它周圍洶湧的靈力,她忽然覺得,自己知道它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