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那麽緊張,夏九歌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打算溜爲上計。
沒想到她才剛擡起腳尖,那兩個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瞬間就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夏九歌擡起的腳頓時有點僵,不知道這一步是該落下去,還是趁早收回來。
被他們倆這麽盯着看,她覺得自己很有被烤熟的趨勢。
于是,在事态更崩潰之前,她果斷把肩膀上的外袍扯了下來,相當粗暴地塞回到薛遇手裏:“天氣太熱,會長痱子的。”
薛遇臉上一僵,但還是伸手接過了衣服。
眼看傅子恪擡起手,夏九歌趕緊往後退了一步,用力抹了抹嘴唇。
“别碰我,我臉上已經沒東西了。”
拜托,她隻想順利找到三珠樹,把元立的魂魄帶回去而已,本以爲多個幫手會順利一點,沒想到這倆男人氣場不合,簡直就是各種麻煩。
隻是傅子恪,顯然沒有薛遇那麽好對付。
被明目張膽地拒絕了之後,他還是伸手過來拉住了她的手,湊向自己唇邊:“那換你幫我擦一擦了。”
“……”夏九歌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當成了擦嘴布,直到他短短的胡茬蹭上手心時才反應過來,猛地奪回了手。
她慌亂地垂下眼睛:“我困了,要睡覺了。”
說完後,她就從兩個男人中間倉皇而逃,随便找了個地方躺下了,打定主意今晚不管是誰再叫她都不起來了,不,哪怕是天塌下來,她都不起來了!
夏九歌倉促地撤離了戰場,傅子恪和薛遇對視了片刻,便也占據火堆兩旁各自坐下。
短暫的靜默後,薛遇先開了口:“攝政王出使東陵久久不歸,師妹很是惦記你。”
聽到這“師妹”兩個字,原本想裝睡到底的夏九歌頓時豎起了耳朵。
薛遇好像從前也是左相沈堅的門生,這麽說來,他的師妹豈不就是沈素櫻了?原來他和傅子恪也曾是同門,真不曉得那位左相大人是怎麽忍受這兩個針鋒相對的學生的。
傅子恪敏銳地把她睫毛亂顫的反應收入眼底,低眉微微一笑:“有勞薛少卿傳話,倒省了皇宮裏的信鴿了,本王是不是該付你些酬勞?”
他這句話擺明了就是把薛遇等同于信鴿,語氣越是禮貌殷勤,蔑視含義就越是明顯。
薛遇似是早就習慣了他的冷嘲熱諷,聲音平靜依舊:“殿下的酬勞,薛某當然不敢要,隻是希望殿下以國事爲重,早日返回大燕輔佐皇上,殿下若肯答應這件事,别說是傳話這種區區小事了,就算是要薛某赴湯蹈火也不在話下。”
傅子恪微微擡眸,目光銳利:“薛少卿真是憂國憂民,本王佩服。”
見他這麽說了,薛遇索性變本加厲,直接追問道:“那麽,攝政王何時回大燕去?”
面對他的咄咄逼人,傅子恪應對得十分迅速:“有空的時候。”
薛遇還不肯放棄:“何時有空?”
答曰:“說不準,可能一兩日,可能三五月。”
聽到這裏,夏九歌忍不住動了動,覺得某攝政王噎人的功力真是爐火純青,要是換了她處在薛遇的位子上,這時候八成已經一口老血吐出來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總算是同步沉默了一會兒。
安靜中仿佛蘊藏着什麽不一樣的情緒,夏九歌很想睜開眼睛看看,看薛遇到底是被氣得閉過氣去了,還是在醞釀大招?
她剛想睜眼,就聽到了薛遇破釜沉舟般的聲音:“這件東西,你還記得吧?”
這回,真是一定要看看了。
夏九歌把眼睛悄悄睜開一條線,就看到薛遇手裏多了一塊白布。
“記得。”傅子恪簡短地回應了兩個字。
薛遇的目光往旁邊閃爍了一下,顯然早就知道夏九歌并沒有睡着:“當年你被人下毒,師妹連夜上山爲你采藥,結果不小心摔下山,一年無法走路,當時你撕下衣角爲憑證,允諾将來答應她一個要求,這筆賬,你還認不認?”
夏九歌聽着薛遇慷慨激昂的語氣,心裏莫名一緊。
原來他和沈素櫻之間,并不是那樣輕描淡寫的簡單,竟然還有這樣的往事。
心底湧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她突然覺得,這特麽簡直就是男女主角的标配往事啊,而她這個中途橫插一杠子的……算不算是小三?
原本覺得偷聽還挺有意思,但現在,夏九歌反倒巴不得自己已經睡着了。
聽不到,就不會胡思亂想,更不會……覺得難過。
她的手指抓緊了一角,悄悄揉搓着,掌心微潮,難受得很。
“自然。”傅子恪依舊是用兩個字來作答,聽不出有什麽情緒變化。
略微停頓了一下,他又淡淡道:“看來,她這次終于想到要我做什麽事了?”
夏九歌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猛然被提了起來,都快堵到嗓子眼了,危險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像是有一雙無形地手扼住了喉嚨,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混蛋傅子恪,當年竟然這麽中二,答應這樣漫無邊際的條件!
萬一沈素櫻要求他終身不娶,替她守身如玉呢?萬一沈素櫻再做得出些,要求他娶她呢?又或者是……
夏九歌心裏一時間翻湧上來無數問題,每一個感覺都同樣危險。
心裏就像是有無數小蟲子在噬咬,麻癢難耐,讓她分分鍾都有跳起來追問的念頭。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薛遇終于開口:“她要你回京城去,像從前那樣守着她。”
這個答案,且不說别人,至少夏九歌就很不滿意。
靠,這個沈素櫻的要求也太刁鑽了,什麽叫做“和從前一樣”?輕描淡寫的五個字,簡直是留給了人無限腦補的空間,至少這一會兒,夏九歌已經替他們腦補出無數個“從前”了。
這一次,傅子恪久久沒有回答。
薛遇的聲音裏突然添了挑釁的意味:“怎麽,當初答應得爽快,現在做不到麽?”
面對他的挑釁,傅子恪竟承認了:“說得對。”
薛遇顯然沒想到他這麽坦然地就承認了,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說,愣了片刻才道:“傅子恪,你身爲攝政王,竟然做出爾反爾這種事,你是不是男人?”
傅子恪看了夏九歌一眼,嘴角微勾:“這一點,本王隻需要向我家娘子交待便好,不勞薛少卿費心了。”
聽了這般無恥的回答,夏九歌差點笑出聲來,隻好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忍住了。
薛遇顯然也被沒有下限的某人給驚到了,臉色變了又變,卻愣是沒能再說出一句話來。
他是沉默了,傅子恪卻有話可說:“我答應的事做不到,自然是我錯,回京城後,我自然會和她說清楚,她若不滿意,便權當當年沒有救我,再給我下一回毒便是,她若覺得還不夠,大不了我再賠上一條腿。”
薛遇越聽越是生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好,好你個傅子恪,師妹當初真是瞎了眼睛,才會對你這種人好。”
“現在擦亮眼睛也不遲,”傅子恪擡起眼睛,眸底有冷厲光芒一閃,“話說到這裏,本王倒是想問一句,這要求是皇後要提的呢,還是你薛遇想提的?”tqR1
薛遇蒼白了臉,沒有回答。
夏九歌心裏暗自替他歎了口氣,哎,這擺明了就是被戳中心事的反應,沉默就等于是默認啊!
兩人唇槍舌戰了一番,竟就這麽虎頭蛇尾地結束了,在傅子恪提出那個問題之後,薛遇就再也沒有出聲過。
針鋒相對的談話,一個偃旗息鼓了,另一個自然也是樂得省省力氣。
他們倆倒是暫時相安無事了,隻有個夏九歌因爲聽了不少新鮮八卦,而且還牽涉到了自己不少,這會兒輾轉反側,是一丁點兒睡意都沒有。
記憶裏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朝戈的感慨:“男人鬥嘴真沒勁,早知道就不聽了,還不如睡覺。”
他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聽得很是無趣,但夏九歌卻被他們的這幾句話,勾起了一肚子的興趣來。
隻可惜現在還有薛遇這個大電燈泡在場,所以她沒機會去問傅子恪這些事,隻好先把滿心的郁悶積攢起來,等着秋後算賬。
就這麽翻過來掉過去的,像是烙煎餅一樣翻了不知多久,她才慢慢睡着了。
夢裏那兩個男人似乎也秉承了一貫的屬性,争論個沒完,讓夏九歌睡夢中都是一派熱鬧氛圍,隻不過這熱鬧讓人有些心煩罷了。
正夢得心煩意亂,夢境的畫風突然一轉。
依稀還是東陵的皇宮,元立正站在院子裏,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她滿心歡喜地走上前去,手還沒來得及按上那少年的肩膀,元立就察覺了什麽似的,猛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可把夏九歌吓了一跳,還以爲自己是誤入恐怖電影院了,才會做這種奇怪的夢。
然而,剛才的那個夢簡直太過真實,真實到連他臉上流下來的血,仿佛都能讓她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氣。
不……不對頭!
夏九歌猛然睜開眼睛,擺脫了殘存的夢境,起身時月魄已經本能地橫在了胸前,做好了警惕的準備。
待看清楚眼前的情形時,她立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靠,這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