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第一百七十四章:除夕
轉眼就是除夕,南從波是三天前才告辭而去的。雪見并沒有什麽不舍,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更何況一個貴爲天上月,一個賤如腳底泥,本來就應該沒有什麽交集才好。
南谷波走的時候,一直想對雪見說些什麽,可是,能說什麽呢?這是雪見,不是紫心,雖然她們有相同的容貌,卻有些皆然不同的性格和脾氣。雪見對她一向都是敬而遠之,你自來你的,我且順其自然,但我絕不逢迎,表面的恭順下面,帶着濃濃的疏離和生人勿近的冰冷。
她的眼睛,永遠笑不達眼底;她的神情,永遠掩不住心底的痛楚;她的平靜,永遠帶着一種絕望的淡漠。
那個叫周博的男人!南谷波握緊拳頭,是如何忍心傷她至此!
憤怒歸憤怒,南谷波卻明白,自己并沒有得到雪見的百分百信任,即使有心爲她撐起一片天空,想來她也不會同意的。暗示那個滿眼崇拜的看着他,一心一意追随她的紫心,還能再回來嗎?
自己在青州耽誤了這麽長的時間,家書一封接着一封,他可以不解釋,但今後該如何做呢?放棄嗎?顯然他是不願意的!可是,如果不放棄,他又能怎麽辦?京城和東勝村之間的距離,又豈是天壤之别?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噼呖啪啦……”
“晚了,晚了!快起床吧!”天還沒亮就能聽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小桃和小梨邊起來邊互相埋怨着,沒争得這村裏第一挂炮。“都怪你昨晚盡是磨牙,害我都沒有睡好覺。”
小梨不幹了,對着小桃就是一枕頭,然後跳下床說:“你才磨牙呢,你們全家都磨牙。”這話是娘子以前常說的,好久,都不曾聽到娘子說了。
“光說總是小梅姐值夜,就你晚上這動靜,娘子能睡好才怪!”小梨接着道:“跟鬧耗子似的。”
等着外面鞭炮響過一陣,小桃才把捂在耳朵上的手放下來,過來掐小梨,“讓你胡說!今天晚上娘子說了不讓人伺候,咱們盡管着玩一宿,看明天晚上我就值夜去!”
倆個人一道說着,一道搶着洗漱完畢。以往都在鏡子前擺弄半天的,現在都不搶鏡子了,又搶着到主屋探聽到雪見已起床的消息,便跑到院裏,争放鞭炮來。“我來點火,讓我來嘛!”
小梅一旁笑着聽這二人打鬧,又聽着鞭炮響過兩挂,這才滿意的進了屋,心裏感覺,這才有個過節的意思嘛。南谷波走之前,聽得婉約桃的“明示”給送了滿滿一大車的鞭炮煙花,足夠大家今夜樂呵個夠了。
“過年就是要敝開了玩敝開了鬧,今天别拘着她們倆個才好。”雪見笑着對小梅說,“你也是,我這裏左右無事,你也同她們一道玩去吧。”
“明天才有秧歌會,今天有啥好玩的。”小梅開口道,“我小的時候也見過秧歌會,不過,我們那裏窮,見不到,還是大年初一趕了好幾裏路,才看到的……”小梅的聲音慢慢低了,這都是好遠好遠的事情了,遠到都不真實了。
聽她這樣一說,雪見想起來,其實自己也是沒有見過電視以外的秧歌會的。以前平山村是個窮山村,自然沒錢請戲和秧歌。在雪見的以上中,這秧歌神馬的,和中國大媽的廣場舞,是和諧統一合二爲一的。
聽小梅講着,卻是完全不同的存在,首先,秧歌兒表演的,全是出挑的大姑娘小媳婦,所以秧歌兒又有“女子之歌”的說法,也有大媽級的,那也是有名字的,叫做“一枝花”;其次,好的秧歌兒表演還有故事性。雪見想,這就是活動的電視呗。
放鞭炮沒有争過小桃,早飯前小梨就把世子爺給寫好的對子親自貼好,下面還整齊地附上三張挂錢,随風飄飄,喜氣祥和。不止門口,卧室門坎上貼“擡頭見喜”,院子門邊貼“出門見喜”,井架子上貼“井泉興旺”,總之是各種貼呀。據小梨所知,這貼春聯也是有講究的,一是必須要在午時前貼完,意味着在來年家人勤勉,不落人後;二是貼春聯的“糨子”必須打得粘性強才好,這樣春聯才能貼得牢固結實。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都是一塊兒貼春聯,誰家的春聯在門框上“堅持”的時間長,曆經風吹雨打也不脫落,甚至能保持到來年春節,就證明這家一定有個巧媳婦。咱們家,自然是不能讓人給小瞧了去才行。
和生子一家不同,雪見等人自是不必祭祖的。午飯後,雪見隻覺得有些疲憊,小梅自去伺候她先睡了,小桃和小梨就開始準備年夜飯。這年夜飯,可以有平時不愛吃的菜,卻一定要吃有彩頭的。一條大魚必不可少,而且除夕當晚不能全部吃光,要剩下半條放在竈台上,大年初一接着吃,這叫連年有餘;醬焖雞爪也是必不可少的,除夕晚上啃雞爪,明年就能有摟錢的耙子;至于餃子餡更是做了幾種,酸菜餡是常備的,蘿蔔餡象征掙錢成摞。聽娘子說過這許多的門道,小桃和小梨即便忙着,心裏也是美氣的。
好好的休息一下午,雪見才緩過神來,于是就出屋來看小梅做冰燈。小梅對于做冰燈,去年起便已了如指掌,今年做得更多些,又送了麽妹好幾個,隻把麽妹樂得大眼眯成一道縫。雪見望着這冰燈,卻在想着,周家連着這兩年,到了這會兒也都做冰燈的,不知道今年,還會用這種過氣兒的冰燈嗎?
這樣想着,臉色就又陰沉下來,怕會影響大家的心情,索性就坐在屋裏一下午,沒有出來。
“難道是每逢佳節倍思親?”雪見這樣想着,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哪有什麽親可思?此節也非彼節啊。她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看,有些嘲諷,也有些鄙視,這就是你,雪見!
小梅從生子家送冰燈回來,進屋見到雪見這樣的表情,遲疑了一下,這才低聲道:“娘子,可是不舒服嗎?”
雪見搖搖頭,隻是放下鏡子,半倚在炕上,眯了眼睛。她明白時間就像是一把雕刻刀,去掉了一些愛恨情仇的同時,又把另一部分刻畫得愈加深刻。
靜靜的閉了一會兒眼睛,許久,雪見才低聲道:“咱們初二回安甯,等孩子略大些,咱們就仍回這裏。這裏民風淳樸,相信雜貨鋪也會越辦越好的,養活咱們,足夠了。”
“娘子……”小梅有些不明白,難道娘子不知道世子爺的心意嗎?“世子爺……”
“世子爺和咱們這種鄉下人,就像天上地下這麽遠,你,明白嗎?”雪見望着小梅,她知道小梅是真心想讓她幸福,隻是,幸福這個詞,不是南谷波可以給她的,而且,幸福這個字眼,從此以後,都不會出現在她生命當中了。
亥時很快就到了,這是該迎财喜神的時候。小梨忙燒水煮餃子,小桃放鞭炮,小梅把桌子擺在院子中間,擺上供品,拿幾張燒紙到院外“接财神”到桌子旁點燃,扶着雪見跪下磕頭,保佑大家一年健康幸福。
然後燒開了水,全家人都洗洗臉,算是告别了過去。然後關了院門,四個人盛了餃子,一起湊在炕桌旁坐了下來,邊吃着餃子,邊迎接新的開始。許是玩鬧忙碌了一天,大家就像饑餓的小豬,齊唰唰的一會餃子吃個精光,再泡上一盆凍梨,先緩緩涼氣,這樣吃的越發開心起來。
“娘子,這個凍梨,你可不能吃,一口都不行。”小梅搶過雪見手裏的凍梨,臉上帶了無奈的笑容,“你現在是雙身子,怎麽這麽不注意呢?大過年的,這不是給我們添亂嗎?”
“你們快看,”雪見指着小梅,“這丫頭越來越像是管家婆了,一臉的老氣橫秋,直比何嬸還絮叨些。”
“娘子!”小梅揚眉,瞪着雪見,“這也是娘子該說的話嗎?”
雪見等人哈哈大笑,同樣是出了周家,小桃是由靜變動,這個小梅卻是越發的老成起來,哪裏像是十五六的少女呢。
東勝村的習俗,年夜晚一夜不睡,一年吉祥如意。雪見是孕婦,自然不必守這些規矩。但也淺淺的喝了幾口酒,此時臉色如酡,更是嬌豔照人。又可着性子給大家講了幾個笑話,這樣吃過年夜飯,給三個丫頭每人一個豐盛的紅包,就再也扛不住,自去睡了。幾個丫頭對于這個自由的新年早有規劃,每個人都自有自己的樂趣,也不忙着收拾炕桌,都沒有回房,三人一起擠在守夜的小床上,小桃拿出了提前備好的各種小玩藝大家便一起嘻鬧起來。
而屋内,這樣輕輕淺淺的嘻笑聲,慢慢潛入雪見的夢裏,夢裏不僅有這嘻笑聲,還有一個人用眼睛斜望着她,雖然裝作不屑的樣子,卻是輕聲細語的哄着她,“我以後隻守着你一個人,好不好?”這樣的謊話,隻哄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