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塞大師站的筆直，他聽見伊恩的話後，喉結上下滾動着，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強自忍住。
這位老者其實意外的高大，是在場所有人中最魁梧的，歌塞大師通過改造手術将自己的身體變得極其強韌，即便是在第二能級中也算是強大，這也是他能在南海大迷宮中遭遇諸多重創後仍能迅速恢複的原因——如果不是他沒有找到自己的研究與自己夢想相重合的點，沒找到改造世界的方法，他恐怕早就可以進階第三能級。
是的。煉金大師中很少有能成爲第三能級的存在，因爲他們太過聰明且傲慢，每一位煉金大師都有着遠超常人的學識，對世界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但就像是最了解社會的人反而越清楚改造世界的困難那樣，大師們的學識讓大師們的夢想變得太過高遠，與他們具備的力量難以重合。
就像是，一個學富五車的學者，自以爲可以改造一個國家，但實際上真的動手時，就連管理一個小鎮都舉步維艱那樣；就像是發明出了一個劃時代的造物，卻因爲市場，性價比和種種原因無法取代原有的落後造物，不得不被雪藏等待适合的時代那樣。
大師們因爲自己過于強大的智慧，故而難以讓自己的靈魂與信念合一，夢想與力量重合。
隻有等他們真的去親身體會了世界的停滞與緩慢，并在這樣的世界中締造了巨大的改變後，他們的夢想和信念才能凝聚出心光。
歌塞·阿比德很清楚，伊恩就是這樣的研究者。他很清楚，伊恩的實力，已實際抵達第三能級。
這代表，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年輕的學者就已經進行了能夠改變世界的研究，甚至已經将那改變世界的成果化作現實，開始踐行。
所以……
他才不想讓伊恩去冒險。
“你是真正的希望。”
深呼吸了兩次後，歌塞大師才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沖動，他緩緩道：“這次來探索異種研究院的隊伍很多，諸多強大的第四能級都會在旁邊守衛。”
“伊恩，你一旦使用幽谷的身份，其他國家的探索隊一時半會可能還反應不過來，但卡洛斯殿下卻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明白你的價值——他會以最快的速度，伱絕對無法反抗的速度将你壓制，并捕獲回帝國。”
“這實在是太過危險了，想要瞞過他們是不可能的，每一個隊伍都會實時彙報信息，方便那些強者救援……亦或是出擊！”
“我知道這一點。”
伊恩卻平靜地點點頭，他笑着仰視歌塞大師嚴肅的面容，輕松道：“但實際上，異種研究院内部的情況絕對超乎你們想象，甚至根本就無法實時聯絡也說不定？”
如此說道，伊恩将雅弗達議長交給自己的發訊器取出，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少年平靜道：“大師，你應該看得出來，這個發訊器究竟能發出多麽強烈的貫穿訊号吧？這就是異種研究院的發訊能級基礎，而且隻能進行極其單一甚至‘微弱’的提示……有需要特意用工具進行的發訊，就代表有肯定需要暴力突破的阻礙。”
“我覺得，并不用太過擔心這方面，地底的遺迹是一片與世隔絕的遺迹，不然的話，迦南摩爾也不可能在最近這段時間才發覺半月湖下的遺址。”
——甚至，半月湖就是遺迹沉入地底造成的‘人造遺址’也說不定？亦或是遭遇了其他的什麽襲擊，比如古老的古生魔獸，異星火種之類的。
這個猜想伊恩沒有說出來，但如此大的内陸淡水湖，非要說是自然形成的，伊恩一萬個不相信。
定了定神，伊恩繼續對歌塞大師解釋：“而且，歸根結底，異種研究院中有我勢在必得之物。”
——銀色芯片的另一部分，星神之禮的另一半。
除此之外，還有先行者的回聲，前紀元文明的資料庫，先行者乃至于前紀元文明與始祖真龍遺迹星神文明交流的秘密通訊記錄……
這些東西，他無論如何都要得到。
“……這樣嗎。”
歌塞大師沉默了一會。他能理解伊恩的想法，對方是先知，既然作出危險的抉擇，必然是因爲這個抉擇之外的選擇更加危險……伊恩的判斷，肯定是他能達成目标的前提下，最爲安全的選擇。
除非，他要阻止伊恩達成目标。但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有人都看着伊恩與歌塞大師交流，他們注視兩人的嘴巴張合，卻沉默不語，沒有随意加入。
是。以在場衆人之力，用唇語分析伊恩和大師究竟說了什麽簡直輕而易舉，但他們卻并沒有刻意地去解析兩人交流的信息，因爲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好，歌塞大師之所以使用寂聲戒指，便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更不用說，假如伊恩覺得需要，他肯定會說——就連先知都說了，何況其他事情？
而且……還有一個更深的原因。
依森嘉德與歌塞大師，安法與希歐，他們本就并非是同一個陣營的人。他們隻是因爲伊恩而彙聚在一起，因爲這次宴會而互相熟悉——讓他們互相合作的，僅僅是因爲他們都信任，看好伊恩而已。
“你必須要去争奪，而且有極大可能要與其他人競争——如此一來，以伊恩的身份是絕對的失策，馬赫迪反而能轉移注意力，保證伊恩身份的安全。”
此刻，老人緩緩點頭：“我明白了，我會配合你的。”
伊恩也深深地行禮：“感謝您的理解，大師。”
“但是伊恩。”
歌塞大師手按在寂聲戒指上，在取消之前，他還是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就算你是先知，能看見所有的征兆，也一定要牢記，好好保護好自己。”
“你已經踏上了改變世界的路，踏上我迄今爲止還沒有完成的夢想之道，千萬不要在中途止步。”
“我會的。”
伊恩輕聲道：“我将銘記于心——路之所以是路，道之所以是道，就是因爲不止可以走一個人，也絕非爲自己一人而建。我的前進并非僅僅是爲了自己，而是所有支持我，相信我的人。”
“我乃指引前路者，開辟新道之人。”
此時此刻，伊恩頭頂，隐約有蒼藍色的星辰王冠浮現。
心光體【指引之星】微微呈現，它一閃而逝，但那獨一無二，極其明顯的存在感卻像是陰雲間驟然穿透雲隙的太陽那般，被所有人都敏銳地感知到。
然後，驚愕無比！
“心光體！”
依森嘉德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奇特的存在感，他猛地站立起身，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伊恩的額頭，那裏仍有些許蒼藍色的靈能星辰閃耀：“還是完成度極高的水準！”
——比我的心光體都強？！
安法的反應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固然沒有直接站立起身，但卻兩手撐在桌布上，身體前傾，差點沒把身前的酒杯掀翻。
精靈少女心中的震撼難以對其他人言說，她的本體已經抵達第三能級，那是龍魂龍血與燼燈家的傳承互相搭配而成的奇迹，雖然信念堅定，但因爲心中的夢想仍然模糊，所以她的心光體仍然有些虛浮，需要做足心理準備，屏息靜聲後過好一段時間才能使用，沒辦法像是伊恩剛才那樣，随心而發，随心而隐。
至于希歐，她早就知道這點了，但她還是有點吃驚：“哇，這才幾個月，伊恩進步的速度怎麽這麽快？”
不過除此之外，她沒有想什麽多餘的事兒，而是繼續低頭吃飯。
格拉維大師？
格拉維大師才看伊恩一手秒殺三國間諜還沒一個星期，他隻是對伊恩的心光體能力感到好奇。
“你……”
歌塞大師也是如此，在最初短暫的震撼驚愕後，他很快就察覺，伊恩的心光體似乎并不是某種直接攻擊的戰鬥用心光體——但他卻并不對此感到失望，倒不如說，他心中滿是期待：“居然如此流暢……果然，伊恩，你不愧是那兩位大人的傳人！”
深深吐出一口氣，歌塞大師取消了自己的寂聲戒指。
他側過身，對伊恩，也是對在場所有人道：“再過兩天，異種研究院探索隊就要進行第一次集合，前往半月湖。”
“我和依森嘉德一開始會随同瑟塔爾帝國的隊伍行動，但後面就會分離出來與你們一同行動。卡洛斯殿下同意了這一點，但前提是他想要與伊恩見一面——伊恩，明天我帶你去面見殿下。安法小姐，卡洛斯殿下委托我送來帝國的問候，我們相信，南嶺拜龍教和迦南摩爾拜龍教的聯手，是帝國與迦南摩爾友好大環境的一個縮影。”
“自然。”
這下說的就是場面官話了，安法也稍稍收斂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失态，認真地回答道：“兩國友誼天長地久，而燼燈家的友誼更是牢不可破。”
晚宴結束了。
具體的合作事宜和後續的合作計劃，都要等到明天伊恩見完卡洛斯大皇子後才能決策出，歌塞大師将依森嘉德留在了燼燈家大宅，自己回位于世界樹之都一層的帝國大使館。
長裙安法帶依森嘉德去他的房間，而伊恩向對方比了一個眼神，示意自己稍後會去找他聊。
至于現在，伊恩與禮服安法來到了燼燈宅大廳。
“血脈崩潰，究竟是怎麽回事？”
伊恩毫無委婉地問出了這個問題，他知道在這種問題上彎彎繞繞毫無意義：“希歐的問題肯定比你的嚴重，不然的話，你肯定不會拖拖拉拉的還不真身去聖山解決問題——但你的問題肯定也不輕，不然的話，其他十王血不會用這個問題攻擊你。”
“你是龍血和精靈血脈無法融合，将要導緻畸變嗎？”
——就像是人類最初畸變的理由那樣？
伊恩的問題清晰簡單，安法沉默地撩起頭發，整理了一下發型後，便淡淡開口道：“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我得在五年内決定，我是當一個有着龍血傳承的精靈，還是當一個曾經是精靈的真龍。”
“前者毫無意義，有真龍血脈的精靈不知道有多少，根本滿足不了母親大人的期待……而後者也沒什麽難的，我如若要成爲真龍，就可以成爲真龍。”
“但是，伊恩。”
安法擡起頭，與少年對視。
精靈金色的雙眸明亮而清晰，像是發着光的寶石，她柔和地詢問：“一個個體，與一個世界，究竟誰才是主導呢？”
“這就是我面對的最大問題。”
“至于血脈崩潰，無非就是我如今介于中間的情況需要經常用藥劑壓制血脈，藥毒性滲入内髒，算不得大事，和希歐的虛空之毒根本無法比，五年内等有時間我用真身去一次聖山估計就能根絕。”
“當然，藥毒可能也是母親的一種手段，溫柔地催促我作出發自内心的選擇……解除藥毒，我就有更多的時間進行選擇，亦或是等待。”
“這樣嗎。”
伊恩眉頭微皺，假如不熟悉真龍，亦或是表面上了解真龍的人，絕對無法搞明白安法說的是什麽。
但少年一瞬間就明白，安法真正的問題，是她選擇成爲真龍後，是否會被真龍火種中蘊含的，等同于一整個世界的龐大信息吞沒。
理論上，有着龍魂的安法并不需要擔憂這個問題——她完全能承受火種中龐大信息的沖刷，就算隻是半個龍魂也是如此，倒不如說，伊恩這個普通人類都辦得到，安法沒道理不行。
但其實際上是不一樣的。
絕大部分從火種中誕生的真龍，其思維模式完全符合那個火種文明，這也是爲何真龍之間總是會鬧矛盾，無法理解的原因，因爲那是兩個自洽文明邏輯的沖突，甚至可能還有文化風俗間的沖突。
但安法并非是從一誕生就由火種塑造……祂仍然是一個精靈。
她的精靈思維模式，如今被稱之爲‘精靈安法’的個體，能應對她龍血中的文明信息沖刷，堅持住自我，不變成另一個模樣嗎？
假如她接受了，這是否是某種意義上的‘精神死亡’呢？
畢竟，思維邏輯都變了，思考模式也變了，就算還有過去的記憶，也肯定無法有相同的感觸吧？
這就是……安法面臨的真正問題。
并非是血脈崩潰，而是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崩潰’。
“假如你有第三能級高階，有着完整的心光體。”
伊恩喃喃道：“那即便是經曆一個世界的沖刷，你也不會被改變。”
“但問題就在于，你就是龍血，你就是未來的真龍——那個世界的信息就是你的一部分，你不經曆它的沖刷，你就無法抵達完美的第三能級，無法擁有完整的心光體。”
“這是一個矛盾。”
“是啊。”
安法自己非常平靜，她沒有半點驚慌，隻是和伊恩散步的時候微微盯着自己的鞋尖：“而且，就算真的被沖刷了，對于其他人來說，恐怕也沒什麽吧？”
“那時的我，肯定也無所謂了。母親想要的僅僅是我是否能變成真龍，如果能成功，我的思維變化本就在預料之中。”
“燼燈家的其他人更是無所謂，反而會爲我賀喜——哪怕是希歐，恐怕也會覺得我更好相處，是她的同類吧？”
“就算是你，伊恩。”
她側過頭，看向少年，目光明亮道：“你和龍打過這麽多交道，肯定也不會在意我究竟是精靈安法，還是真龍安法，不是嗎？”
——歸根結底，煩惱的也隻是我自己。
“哪來的自暴自棄……那倒不至于。”嘟囔了一聲，伊恩搖頭道：“真龍的精神都有點問題的，祂們都有點太極端了，我還是很在意你的精神狀态。”
“而且。”
頓了頓，伊恩思考了一下道：“我認爲，我可能有解決你這問題的方法。”
——冥想法。
安法如今擔憂的本質，并不是血脈，也不是靈魂，而是自己的思維模式是否會改變——她甚至可能就是害怕自己變化成真龍後無法理解過去與朋友的交流，搞不清楚精靈安法之前與他人相處的意義，所以采用最簡單的，幾乎可以說是宇宙通用的好惡評分來記載自己與其他人的交流與好感度。
因爲龍魂與思維信念的互相成就，在成爲真龍亦或是恢複成龍血精靈前，安法都沒辦法成爲真正圓滿第三能級，故而無法有足夠的強度保持自我，就像是不蛻殼就沒辦法長得更大那樣，卡在那裏了。
但，也不是說，隻有達成信念才能增強靈魂強度啊！
冥想法一點一點雕琢靈魂，也可以啊！
雖然龍魂的強度和普通人遠不一樣，能對龍魂起效的絕對是更高強度的冥想法，但最起碼是一個出路。
“我會想辦法的。”
伊恩沒有貿然承諾什麽，他隻是拍了拍安法的肩：“相信我，我最近正好就在研究這方面……不過‘冥想法’這種東西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等結束異種研究院的探索後再說吧！”
“嗯。哈哈，伊恩，沒必要這麽認真，你願意聽我說就很好了。”
安法有些忍俊不禁，她本來隻是普通地傾訴一下煩惱，卻沒想到伊恩居然這麽認真地承諾——她倒不是不相信伊恩的認真，隻是以泰拉升華者的設計思路，她根本找不到對方幫助自己的可能。
“這是我的承諾，倒不如說，能解決你的問題，才能證明我研究的成功。”
伊恩卻沒有笑，他認真地回答：“相信我，朋友，你既然願意對我傾訴，那我們就可以一齊努力解決你的煩惱——這就是朋友，不是嗎？”
安法愣住了一瞬。
“其實不用的。”精靈少女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但最後，她還是微微對少年地彎腰：“但是，謝謝你，朋友。”
安法還需要向自己的母親彙報，格拉維大師之前也回自己房間自己繼續整理資料。
而伊恩并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敲響了依森嘉德的房門。
“來了！”
很快，金發少年打開了門，他将伊恩拉進房間，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等到伊恩有點疑惑的時候，依森嘉德卻從懷中掏出一份資料，塞給了白發少年。
“這是……”
伊恩有些茫然，他來依森嘉德這裏本來是打算教導一下對方冥想法接下來的結構，讨論一下這方面的細節，卻沒想到對方似乎也有什麽事情，要瞞着歌塞大師告訴自己。
而依森嘉德說的話，也讓伊恩神色一怔：“這是我母親收集到的，外祖父（守土者阿克塞爾）最近進行的各種大規模研究清單。”
“伊恩。我其實已經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水色的眸子與湖綠色的眸子互相對視，依森嘉德微微笑道：“我畢竟也不傻，也是會自己調查一些東西的——所以，假如你真的是外曾祖父（伊奈迦二世）的繼承者……”
“那麽，你就肯定能看出外祖父的研究清單中，究竟有多少是外曾祖父當年的研究！”
還是寫出來了！争取明天也是8點更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