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遠的聲音溫柔但又稚嫩，帶着一種純粹的善意。
伊恩看向那個方向，隐約看見了一個朦胧的人形。
即便是在妖精中，這個人形也相當嬌小，她似乎懸浮在一座高台上，比身體還要長的銀色長發宛如瀑布鋪蓋在地面，而六隻形态各異，卻異常龐大的翅膀懸浮在她的身後，宛如懷抱一般将其包裹。
她微笑着隔着遙遠的時空看來，明明看上去幼小，卻如同母親一般柔和而包容。
“可以拒絕的世界……”
伊恩喃喃自語，他輕笑道：“是。以妖精的壽命，力量和存在形态，這世間的所有條條框框都無法約束這些生而有力量，長生不死又獨立于一切社會體系的生命……”
“所以，隻要想不幹什麽，就可以拒絕。”
“甚至就連不想要活着，也能輕松自如地選擇死亡，消散在這個世界。”
他擡起頭，與那身影對視：“生命的最終自由，就是選擇自己的死亡，拒絕生命。除此之外的一切自由，最高也隻能是‘拒絕’。”
“原來如此，這就是可以拒絕的世界……我已經完全理解了。”
【真好，你完全理解了妖精的精髓】
那妖精輕聲道：【但理解并不代表認可，我能察覺到，妖精并不是你的目的，你隻是想要用妖精作爲一個跳闆，伱将我們妖精視作一個模闆基礎，就像是我們妖精曾經以人類作爲自己的模闆和基礎，獲得改造世界的能力……】
【真好，真有意思呢。加油吧，伊恩，全新的‘原生妖精’……】
【我很期待，你要去的地方】
聲音逐漸消失了。
伊恩睜開了眼睛。
世界變得大了。
首先，先進入雙眼的是等比例擴大後的世界——原本感覺到嬌小的凍魚和甘崧都變得和常人一樣大小，而一旁的格拉維大師就像是一座小山般巍峨。
然後，便是感知。
不再有體内内髒蠕動的感覺，而是源質運轉，對這個世界的基礎更加直觀的認知……雙眸所視之物，是普通的人類永遠不可能理解和知曉的。
萬物在瞬間變成了一團亂麻，一團電磁波糅雜而成的信号，而後又重聚爲緩慢的影像，時而加速時而暫停。
人物的面孔一半是血肉，四分之一是骨骼，另外一部分是X光透視和電磁波感知，所有的一切都混雜在了一起，反倒是人類最簡單的光學感知變得微弱起來。
這是妖精的感知能力因爲源質的運轉和靈能頻率而産生波動，造成了認知系統的模糊化——這是一群可以把人從裏到外看的通透的生命，在妖精眼中，世界幾乎沒有任何秘密，祂們甚至能看見人類思考時的神經微電流波動。
祂們就是這樣模仿人類，獲得形體和智慧，進而從原始的‘星球觸須’變成了‘妖精’的。
但伊恩很快就将這些‘小bug’全部修複完畢，他早就做好了這一切的準備。
微微搖頭，妖精形态的伊恩緩緩漂浮起來，他嘗試了一下飛行，不得不說，這是不動堅城伊恩很難，或者說，基本沒可能感受到的感覺——即便是鋼之先驅能依靠電磁力懸浮飛行，但和妖精這種輕盈無比的體态相比，鋼之先驅最多就是力大磚飛，根本不能說是靈動迅捷。
“很好。”
他說道：“所有的技術進步都要源自于‘能看見’，緊接着‘就改變’。妖精的軀體在科研方面的确比我原本的人類身軀要方便許多，靈魂實質化也能制造出最适宜的工具。”
伊恩察覺到自己話多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妖精的靈魂-肉體操控系統太簡單了，再加上妖精對世界的直觀認知能力太強，不需要抽象的概念表達，所以沒有留給模糊化，抽象化和概念化的思維餘地。”
“換而言之，妖精幾乎無法撒謊，除非祂們模仿了很久的人類，學會了抽象的表達。”
這其實很簡單。
人類理解世界的過程是非常抽象，複雜和低效率的，譬如說太陽，人類隻能感知到光和熱，看上去不大，在天上飛來飛去，所以最初的太陽認知是在天上飛的火鳥，拉着火跑的馬車，推着火球前進的聖甲蟲等等。
這種抽象，概念且模糊化的思維，讓人類催化出了宗教，國家和道德等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它們建立在人類虛拟抽象化的概念世界中，僅僅是因爲人類需要這些‘工具’作爲自己聯合其他同胞進行共同作業的基礎，所以才會創造它們。
也正是因爲如此，謊言便誕生了，誕生在這些模糊不清，不能被具體認知，說清楚，想明白的區域。
可以說，謊言就是人類智慧的直接産物，
但妖精不一樣。妖精能直接看見許多繁雜表象背後的真理，祂們的靈魂不需要大腦這種複雜模糊又有各種原始設計偏重的計算裝置，就能直接控制肉體……因爲一切都無比清晰明朗，所以妖精不會撒謊。
或者說祂們真正的語言中，沒有謊言模糊化的餘地。
就像是妖精的名字，每一個都是一種全面的，實時的，真實不虛，出乎于本我意識第一認知的感觸。人類的語言會爲‘凍魚’賦予種種并不真實的概念，出現不合時宜，不真實，帶着調侃的玩笑标簽。
人類甚至還可以将凍魚改成‘亡鲸’改成‘霜鲟’改成‘寂海’……這些都是凍魚真正名字的一個側面，想要簡潔直觀的稱呼祂的真名，人類的語言辦不到。
真正的妖精語闡述的就是一種極端客觀又真實的‘存在’——人類談論起某個人，想到的都是這個人的容貌，言行和平時給其他人留下的印象，而妖精會給出超過幾百G的資料，從内外性格思維模式到内髒結構dna序列全部都清晰無比。
而反過來，過于真實的原始妖精卻憑借學習，學會了人類的思維，成爲了擁有人類模糊想象能力的妖精。
這是一種天然的，強人工智能模型。
那個神秘的妖精說的沒錯，伊恩的确就是想要嘗試理解妖精的思維模式，爲他未來的計劃，無論是奧法道途還是其他的道途做準備……而現在看來，成果出乎預料的好。
妖精的确是與人類迥異，卻又有自己思維體系和輝煌文明的生物，難怪被稱之爲‘異族’而不是‘異形’。
但這并不代表人類的思維模式是落後的。倒不如說，正是因爲模糊化，抽象化和概念化，人類才能超脫客觀事實去想象，超越固有邏輯去推測思考，而并非是‘順其自然’。這種思維模式會締造出欲望和極強的主觀能動性，這大概就是妖精爲什麽要學習人類的原因。
因爲原始妖精就和石頭，樹木和風一樣，能看見真實，卻是真實自然的一部分，不會影響什麽，也不會改造什麽，無法影響物質世界。
這就是兩種不同的思維模式趨同之所在：最終都要回歸到如何觀察，改造世界上來。
思考完這些，一切隻過了千分之一秒。
“首先還是得學會隐瞞思想和撒謊。”
緩緩閉上眼睛，伊恩剛才自言自語的速度超過了人類發音器官極限一百五十倍，即便是一般的妖精也都無法聽清他的聲音，隻能認爲是一瞬尖銳的嗡鳴。
這或許就是人類偶爾會聽見的‘妖精嗡鳴’的真相：祂們的确是在用人類的語言說話，但因爲發音器官不受人類語言系統限制，所以說的太快太急，需要調整放慢後才能與人類交流。
就連伊恩，剛才的一瞬間也忘記了應該怎麽‘撒謊’，因爲思維速度太快，底層思維還沒來得及進行加密封裝就抵達了肉體。
這就是妖精之心，與人之心迥異的‘心’。
但現在伊恩已經學會了。
“哇。”
凍魚和甘崧稍稍有些驚訝，祂們很清楚，剛才伊恩在進入妖精之軀後，會因爲迥異的身體感知而出現多少‘錯亂’，這是人類靈魂這一操作系統直接複制進一個全新實體的必然結果，會産生極大的沖突。
但伊恩……居然隻用了幾秒就完全适應過來了！
“我說過，他是天生的妖精！”
甘崧導師滿意地點頭，而凍魚也震撼地點了點頭：“太厲害了他真的是人類嗎？”
答案當然是。
“剛才我見到了一個奇特的妖精。”
擡起頭，伊恩對兩位妖精道：“她有着六……”
“是總理事長啊。”
凍魚聽了個開頭，就知道伊恩要說什麽，它哈哈笑道：“也可以稱呼她爲‘妖精女皇’，真羨慕啊，雖然說每一個妖精誕生，她都會送出祝福，但基本都隻是祝福，不會多交流。”
“現在，伊恩你已經被總理事長登記了。”而甘崧補充道：“等未來你有時間，就可以去虛境，進入各大妖精鄉了——不過我猜最近這段時間你很忙呢。”
“的确很忙。”
伊恩在原地繞着飛了好幾圈，他開始有些明白爲什麽大多數妖精喜歡飛來飛去了——真的很爽，這種輕盈迅捷又不費力氣的飛行，簡直就是自由最好的答案。
“真厲害啊。”
此時，格拉維大師也不禁微微點頭。
正如假如所有人都能成爲龍的話，那麽幾乎不會有人拒絕。妖精也是如此，雖然比龍要少，但有機會的話，不會有人拒絕成爲妖精。
可惜，成爲龍太難，而成爲妖精需要放棄過去的一切，所以才有了機械化精靈，眷屬化改造，天人和神人基因改造等計劃。
凍魚導師和甘崧導師需要再認真看一看伊恩的設計圖稿紙——那可有好幾沓那麽厚呢，就算是第四能級的妖精也得認真觀看後才能在腦海中建設起模型，然後一氣呵成地鑄造。
至于格拉維大師，他歇息去了。作爲在場中唯一一位能對天梯生命樹做出精細幹涉和操控的人，他的工作量極大，尤其是伊恩刁鑽的要求非常離譜，他能完成，完全是因爲煉金大師的硬實力使然！
“天啊，我這把老骨頭……不過，伊恩這個設計的确非常有意思。”
伊恩還在實驗室内與兩位妖精一同商讨‘大妖精之軀’的細節，老人已經舒舒服服躺在外面會客室的沙發上：“用亞空間來儲存以太真身的力量，用心光體來維持亞空間與現實的通道……這個構思本身并不複雜，過去有不少人都想過。”
“真正困難的是，實現它需要的龐大計算力。維持這樣的狀态，需要耗費90%的精力，假如被人偷襲，根本來不及還手，就會被殺死！”
“除非……”
除非伊恩還有一個配套的計劃，可以增幅人類個體的計算力。
格拉維大師是真正的菁英，是站在這個世界前列的研究者，他現在沉下心來思索，很快就理解了伊恩的思路：“這隻是一個分支技術伊恩掌握有主體。他有一個獨立成熟，而且不遜色于其他國度計劃的‘新人類’計劃。”
“甚至……是新升華體系？最少也是對第四能級技術的改良！”
“這是真正劃時代的技術！”
想到這裏，格拉維大師就忍不住想要站起身來。他終于明白爲什麽伊恩要特意要求自己過來爲他進行手術了，因爲這就是他的目的。
伊恩要向他展示技術的可能性和帶來的改變，讓他心甘情願地，主動地去見識那種可能。
而他會去嗎？
“該死，這就是先知嗎？”
察覺到自己肯定會去霞輝領，格拉維大師心中出現了一種逆反——假如伊恩知道，肯定會笑起來，因爲格拉維大師的逆反和極風龍王一模一樣，因爲很快，這位紅發精靈大師就明白一件事：“可我就算是心中不爽也會去，這是針對我性格制作的陽謀。”
“難怪，難怪……”
察覺到這點後，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入套的老人苦笑着搖頭，但與此同時，他的心中也升騰起了一個希望。
精靈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他的研究已經不被需要，這才是格拉維頹廢的原因。
愛國情懷和種族情懷都消耗殆盡，此時的格拉維隻想要實現自我，卻找不到機會。
但伊恩說過，他的眷屬化技術很有用……伊恩沒必要在這方面撒謊，他的技術的确有用。
這或許，就是他這一生不會失去意義的方法。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格拉維大師突然神情一怔，看向燼燈家實驗室外側。
與此同時，妖精伊恩也轉過頭，看向實驗室外側。
“我出去一下。”
如此說道，妖精伊恩落在了工作台上，伊恩的靈魂離開這身軀，再一次附體回了不化冰身軀中。
伊恩走出實驗室中樞，他來到外側，打開大門。
“雅弗達議長。”
他與門口那位微笑着的銀發精靈對視，神情疑惑道：“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爲了表達感謝。”
直接空間傳送至大門口，精靈大議院議長，雅弗達·銀門神情誠懇地說道：“從某種意義上，迦南摩爾如今走向統一的趨勢，正是因爲你的預言。”
“非常感謝你，先知。”
“？”
伊恩心中有些茫然，但表面仍然冷靜，他是真的有點搞不清楚雅弗達的邏輯，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少年心中恍然：“原來如此——雅弗達在前往世界樹之都的空艇上，将傳訊器交給我的那一瞬間，就是在試探我的先知之能，并憑借我的先知能力，确定他們的計劃能不能成功。”
這其實很好理解。
雅弗達當時已經從側面知曉伊恩的先知能力，至少有可能是先知。而在真的見過伊恩，并知曉伊恩在塞壬号上保護了格拉維大師後，他就更加确信這一點。
所以，他主動将有關于針對迦南摩爾支柱黨第五能級‘彌塵之國’坎帕尼的計劃關鍵，用來封鎖異種研究院迷宮空間，阻止坎帕尼分魂脫離亦或是呼喚本體力量的傳訊器交給了伊恩。
假如伊恩拒絕，那麽就代表他的先知之能感知到了危險，計劃還有缺漏，亦或是說伊恩的先知能看出他的所作所爲對自己會造成損害。
假如伊恩沒什麽反對意見，證明計劃本身沒有問題，但其他的比較難說，也有可能是伊恩的先知不是自我危機這方面的先知。
假如伊恩主動接受，那麽就代表計劃很成功。
這些都是最粗陋的試探，實際上的考量更加複雜繁多，但總的來說，雅弗達的确使用了自己的方法，來利用伊恩的‘先知’之能，爲自己的行動做一個預言。
對此，伊恩的評價是‘想太多’。
預知視界根本看不了那麽清晰的未來，更别說确定‘必勝’的可能了。
他自己都是懷着必死的心去冒險，走一步看一步的，怎麽可能有雅弗達想的那麽深謀遠慮……他完全是依靠勇氣前進，而不是運籌帷幄！
——雅弗達不會真的以爲自己是看見了他們的未來才選擇同意了吧？實際上他就是想要換對方對天梯生命樹碎片和格拉維大師的漠視，以及順手撈點精金秘銀而已啊。
伊恩在心中吐槽。
但無所謂，反正想多了的是雅弗達自己。
暫且聽聽他怎麽報答自己的‘預言’。
“還真沒想到，你現在就來了。”
想到就問，伊恩擡起眉頭，語氣自如道：“那麽現在，你打算怎麽支付我的預言費用呢？”
——雖然我實際上在第二層，但他們都以爲我在第五層，那就按照第五層收費吧！
如此想到，伊恩是真的沒想到先知這個身份還有這種好處，有人平白無故來送錢了。
“我無權答複，也支付不起。”
可雅弗達微微搖頭，這話再一次讓伊恩感覺到不對勁：“這一次過來，我并不是代表迦南摩爾精靈議會，也不代表迦南摩爾和精靈。”
“我僅僅是代表十王血。”
伊恩眉頭微皺，他一瞬間想了很多。
——支付不起你還來？一次預言雖然昂貴，但也沒到一個第四能級付不出代價的地步。
——還有，無權答複是什麽意思？第四能級大議長，第五能級都不能随意對待吧？
能讓雅弗達說出這樣的話，代表背後肯定會有更高的存在，而迦南摩爾，精靈和十王血間的不同，以及他們背後的存在……
果不其然，下一瞬，雅弗達說出了伊恩猜到的那個詞彙：“伊恩。”
“世界樹想要見你。”
大家真的别熬夜，身體會垮……呃啊，我繼續調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