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門後,羅蘭不禁歎息一聲。
他又怎麽不知道家裏的老父親身體已經不行了呢?
雖然泰拉人普遍身體素質不錯,但摩達管事顯然是受到了精神傷害,而且身體多年操勞。
假如好好修養,壓下心病也就罷了,最近這半年來又是各路山民折騰又是糧災叛亂戰争領地争奪,老人家實在是受不住這種折磨。
尤其是,父親本人都已經不想活。
“那我還能做什麽?”
歎了口氣,羅蘭心中頗爲抑郁。
但他打起精神,準備認真度過自己的每一天。
這是他的信條——在這世上絕不碌碌,一定要活出自己獨有的風格,争取至死之前都絕不後悔。
也正是這個性格,他才會爲了‘不後悔’,在成年的當天就偷錢離開故鄉,前往遠方求學。
家門之前,便是一條幹淨的街道。
南城區是主要住宅區,也有大量商鋪,許多老霞輝領人都定居于此地。
灰磚砌上水泥,外面再鋪上一層細密鵝卵石的建築風格,正是山民習俗的遺留。
兩側的攤販店面中已經開始有水果出現……是,南嶺的農田果林都遭了災,但迦南摩爾的進口水果依舊便宜,他們這位新領主當真是手眼通天,居然還真能給他整到精靈那邊的進貨渠道。
半月湖特産的紅月果看上去類似蘋果,但是大一圈,有一個半巴掌大小,它實際上是類似芒果的剝皮水果,聞起來不香,但吃起來很甜,富含大量微量元素和纖維素,号稱一天吃兩顆就能飽。
唯一的缺點是特别硬,牙口不好的人吃了容易崩牙,精靈一般拿去釀酒,紅月酒向來都是受歡迎的特産。
而霧林的迷霧柚更是一個個都有人腦袋大,實際上,現在精靈那邊吓小孩的民俗故事裏面就有人頭迷霧柚故事,從蒼天王庭入侵留下的屍體到迷路的旅人等,有諸多版本。
這些柚子擺在店鋪前,月青色的表皮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味。這是一種極耐儲存,皮也能吃的水果,本地精靈評價一般,算是他們那邊的粗糧,但放到帝國這邊也能算是半個精靈特産。
總之,都是耐儲存的糧果,幾乎可以算是迦南摩爾那邊的主食粗糧,也難怪領主能買到這麽多。
羅蘭擡頭看見,店鋪旁的木闆上挂着今日的價格……紅月果一芬尼一個,迷霧柚子三芬尼一個,都是相當實惠的價格,最重要的是能換換口味。
“回家的時候給父親買兩個吧。”
将這件事記在心裏,羅蘭順着新修的白石街道朝着領主府走去。
以城北區的煉金工坊聚集處爲起始點,整個霞輝城的道路都在進行逐區逐區地裝修,原本那種略像古老的青石街面都需要換掉,要改成這種能承載煉金車行駛的堅固的道路。
因爲施工隊的隊長是土系升華者,所以修繕重裝的速度很快。
街道上行人如潮,車隊絡繹不絕,時不時還能聽見駝獸身上的行鈴聲,而市政廳所在的區域更是人潮人海,不知道有多少人彙聚在那周邊。
遠景是位于城北崖頂的領主府,一台黑色的獨眼铠裝站立在頂端俯瞰城市,卓顯着領主的威嚴。
白雲流過天際,城内一片生機勃勃。
羅蘭對這個人數并不吃驚,畢竟是霞輝領第一屆公務員考試,基本上城内有頭有臉的家庭都出人過去參加了,因爲報名太過踴躍,那位年輕的領主幹脆将考試挪後,分了三批來考。
羅蘭正是第一批。
“出示準考證!”
在進入市政廳旁邊的考場前,羅蘭出示了自己的準考證——随着晶闆一掃人和證,綠燈一亮,他就被放行了。
這是正常的流程,而隔壁便有紅光一閃,持有考證的考生瞬間就被兩個身穿全套铠甲的大漢拎起來,朝着一旁的刑場走去。
當然不是砍頭亦或是絞刑……代考而已,最多就是吊起來打一頓而已,然後個人記錄裏面會留下污點,政審有困難。
說起這個政審,也是一個新奇玩意——雖然說無論哪個領地哪位領主用人,都會考察人的過往經曆以及個人背景,但霞輝領光明正大地寫在領主府的告示裏面,還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這不是把人才往外趕嗎?
這是不少人的想法,畢竟在泰拉上流浪且還有點本事的人,大多都是些在家鄉犯了事,想要隐藏自己身份重新開始的人,非要追溯三代……誰會願意爲這麽斤斤計較的領主做事?
難得糊塗啊!
說實話,羅蘭現在也有點好奇,領主府那邊究竟是怎麽确定自己是自己的,畢竟他絕大部分時間也都在外地,和一群矮人工匠一起生活學習,霞輝領這邊理論上是沒有自己記錄的。
換而言之,自己也可以算是‘來曆不清晰’的人,可是晶闆一掃,仍然能确定他是他。
可别小看這個技術!要知道,除卻帝都,流耀城,各大邊疆要塞等大城市要地,很多地方的領主都沒辦法準确甄别自己領地内領民具體身份。
他們可以統計,編撰成冊,分發身份證牌,但想要在幾秒内确定羅蘭是羅蘭,避免代考現象,那可是很難的事情。
話說……之所以考試延期,難不成就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
羅蘭搖頭,祛除雜念。
管它是什麽全新的升華技藝還是煉金術,反正也不妨礙他考試。
進入考場,進入獨立考間,等待了二十分鍾到整點時,考試便開始了。
這次考試,大衆口中說的是稅官,而領主府那邊的用詞是‘公務員’,公務員裏面自然包涵稅官,但也有其他職位,根據考試結果而定,但總的來說是爲領主府和市政廳做事,所以大家也不是特别在意。
考試分爲五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一些有關于數學和經濟表格方面的問題,不難,識字的人大都學過數學,即便是一些有關于稅率的問題,也都做過準備,所以都能回答的出來。
羅蘭自己覺得相當簡單,畢竟他可是有正式機械煉金學士文憑的人,四十分全部拿下。
而第二部分就有點古怪了——這一部分的題目非常雜,内容包含國家地理,基礎煉金術,生物煉金術和各大定律……倒也不是說難,隻是很雜,考題内甚至還有‘金葉樹幾年成熟幾年葉可入藥’這樣的種植問題,突出一個包羅萬象。
羅蘭自己本身就是熱愛學習和知識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偷錢也要去落星丘陵那邊進修,所以他這方面回答的還好,但也非常驚險。
也就是那道種樹的題目,雖然老家是霞輝領人,但他也不是農夫,怎麽可能記得那麽清楚?
隻是羅蘭最近給父親買藥,所以記得藥店老闆抱怨了一句飛焰地的狗雜種讓他得種新樹,這下又要等五年才能用這句話,所以猜測性地填了三年和五年。
第三部分恢複正常,是有關于農業礦業方面的基礎問題,各種礦石的開采和加工方法,各種經濟作物的種植流程,總的來說,符合霞輝領的需求,也是大家的複習領域。
羅蘭一氣呵成,自認爲又是滿分拿下。
至于第四部分,卻又變得古怪起來。
在這一部分,沒有任何有着标準答案的題目,問的都是一些‘如何評價南嶺糧災前後,南嶺首府(瑙曼城)的應對?’‘你對飛焰地與帝國關系的看法?’‘你認爲的霞輝領未來發展方向’這種大而化之,細細思考認真回答卻又毛骨悚然的問題。
看見這些題目,羅蘭登時就是一個激靈——領主老爺,這是妄議上面啊!您就真的不怕瑙曼城和帝都來人找你?
哦,忘記了,自己領主是瑙曼城嫡系呀,背後還有二皇子,那沒事了。
也幸虧落星丘陵資訊通暢,羅蘭也知道伊恩的一點新聞和背後的背景。
寫到這裏的時候,其他考間的考生大概也看見這些題目了,沙沙的筆聲齊齊中斷。
羅蘭懷着樂子想法認爲,基本上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撓頭搔耳,環視四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是好。
不過,和患得患失的其他考生不同,羅蘭自己是一個比較機靈的人。
他很清楚,既然領主出了考題讓伱回答,那你不回答肯定是扣分最多的,回答錯了最多也就是被拉去教育一下,隻有錯的最離譜才可能被抓去懲罰。
但是話又說回了,這些問題肯定就是爲了看自己這些考生的傾向……既然如此,該回答真實就真實,最多爲自己美化些許,不然的話,假如真的考上了,但實際上辦事卻又沒表現出這些傾向的話,那可就是欺領主之罪呀。
到那時候,懲罰肯定就不是考試扣分這點小問題了。
所以,羅蘭老老實實地寫了下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認爲瑙曼城有點放任不管的感覺,生物戰被發現很長時間了,首府那邊卻沒有大批量購入糧食的政策,隻是保證帝國主要轄區的糧食供應,簡直是逼山民造反!”
“飛焰地和帝國互相當垃圾桶,最近這一百年,爲了大荒漠迷宮的資源争奪發起戰争以來,幾乎是有什麽事情就甩對方身上,方便簡單,國民也認可,我個人肯定是讨厭飛焰地的,但我懷疑這也是帝國想要達成的目标,雙方肯定在這點上有默契。”
“霞輝領未來的發展方向肯定還是農業,最多爲了戰争補齊一些工業生産設施,不過聽說新領主是煉金天才,他肯定在這方面有自己的規劃,我們聽領主的!”
寫下這些回答後,羅蘭甚至懶得檢查一遍——反正意思到就行,不會真的有人會在霞輝領和這個鄉下地方的鄉下地方,指望有考生寫出什麽高論吧?
羅蘭覺得,就算是自己爛,那其他人肯定也爛,大家彼此彼此。
最後一部分,隻有兩道題。
但這或許是最難的一部分。
第一道題:現領地内有兩位符合發放補助金條件的人員,但領地資金困難,最多隻能發放一位的補助金。
第一位人員是荒漠戰役的西北老兵,因與飛焰地的戰争創傷後遺症無法适應正常生活,無法正常工作也無法與人理智交流,也因爲如此沒有親人朋友,難以正常生活。
第二位人員是見義勇爲,火災救下三個孩子而受重創的山民男子,如今因爲嚴重燒傷卧床不起,他父母雙亡沒有親戚朋友,沒有工作收入,無法正常生活。
請問你會怎麽做?
——陷阱!
羅蘭一瞬間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裏面有一道閃電飛過,他立刻就察覺到這道題目的誘導之處。
它前面列出種種條件,又告訴你錢隻夠發一個人,仿佛要你通過條件判斷應該發給誰,借此判斷考生的道德傾向,作出抉擇……但實際上。
它沒要求你決定發給誰,也沒告訴你,說你就是下決定的那個人。
它隻是問你會怎麽做。
“彙報給領主呗,這種事我也配決定?每個人都這麽政治正确了,我這個普通的金之民怎麽配評價?”
“太逾越了!”
羅蘭想都不想,直接填上‘彙報領主府’。
這道題目的陷阱,羅蘭可以憑借自己天生的敏感來規避,但是最後一道題,就是真的有點麻煩了。
第二道題:領地内有一戶農戶因糧災導緻欠收,拖欠種子費與稅金共計二十四塔勒,但家中貧困,基本不可能還清欠款付稅。
假如你是稅官,你會如何做?
很簡單。
假如是前任領主,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強制交稅啊,稅官不就是用來做這個的嗎?欠收沒錢還有理了不成?
種老爺的田還沒收成,這是誰的錯已經一目了然了吧?
羅蘭也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麽錯,他再怎麽聰明也不可能突破時代局限性,如若是本人真的要去做的話,羅蘭大概會借錢給這一戶人家挺過今年,但倘若來年還種不出來東西的話,那他也沒辦法,隻能說命不好,天意要這戶人家死了。
但是,問題就在這裏。
稅官應該這麽做嗎?
羅蘭假如自己去當稅官,或許會這麽做……但領主要的是這樣的稅官嗎?
羅蘭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他真的無法确定自己應該做什麽選擇。
在這個時代,稅官就該是冷血無情的收稅機器,有苦衷的人家多了去了,難不成還要一家一家地借錢不成?羅蘭家雖然是前任男爵的管事,但摩達管事又不貪,他老人家忠心的很,所以反而家裏不怎麽富,哪裏救得了那麽多人。
想了半天,羅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很想寫一個‘強制征稅,如若無錢,販賣其所有财産還錢’這種泰拉的标準答案。
但是,他的本能告訴他,這樣的選擇太壞了。
不是針對試卷答案的壞,而是作爲一個人太壞了。
寫下這種答案,假如成功入選了還好,他還能安慰自己,但假如失敗了……
他肯定會後悔的。
羅蘭沉默了很長時間,糾結了很久,才寫下答案。
他寫下了‘暫緩不收,留待來年在看’這種優柔寡斷的答案,他想了想,甚至把自己可能會借錢,但假如這種農戶太多了,他也借不了多少這種話寫了上去。
“哎。”寫到這裏,羅蘭突然發現自己可能的确不适合當稅官:“這職業需要的心腸也太硬了吧?果然是術業有專攻,我還是得去做我的機械工程去比較好……”
“也不知道,領主府招不招機械工程方面的學者……”
如此想到,羅蘭幹脆利落地搖鈴交卷——也不需要檢查了,他确信自己的回答已是自己所能寫的最好。
出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是最早幾個交卷的人之一。
甚至,幹脆就是第二名。
而在他之前的,隻有一位老人。
而這個老人羅蘭也很熟悉,因爲那正是霞輝城之前最有名的幾個稅官之一,算上如今這位伊恩,經曆過三任領主的‘老法爾’。
“怎麽了,年輕人,這麽快就出來,該不會是交白卷了吧?”
呆在考場休息間,抽着煙的老頭将口中的煙鬥換了個位置,笑着對一臉茫然的羅蘭道:“我記得你,是摩達管事家那個離家出走的小兒子——嗯,以你的學識,應該不會是交白卷,甚至應該比我回答的速度還要快才對。”
這位一頭灰發的金眸老人微笑着點頭:“那我猜猜,你是被最後那些題目困擾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