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天國，這個目标單單是聽上去就實在是太過宏大。
除卻亞德伯特外，另兩人并不能真的搞明白這個詞彙背後代表的意義。
不，倒不如說，這個世界究竟有誰能具體提出‘天國’是什麽樣的？誰能知道理想世界應該怎麽建立？誰又能明白，爲何天國是天國，而不是另一種地獄？
不會有人能理解的。
“老大。”
譬如說青潮，他眉頭微皺，相當嚴肅地問道：“我可不可以理解爲……你想要建設一個富饒太平，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的領地？”
而斯科特也注視着伊恩，神态肅穆。
這容不得他們不謹慎，因爲在泰拉，領主的意願遠比其他的事情更加重要，而領主也的确能用自己的力量改變整個領地的發展。
而伊恩看着青潮和斯科特，看着對方略有困惑的表情，不由得歎了口氣。
泰拉大陸這個世界，你不能說它好，但也不能說它壞。
這個世界，一塔勒就能在中央平原這種富糧區買到接近半噸的糧食，隻要有份工作沒有戰亂，生活在城市周邊，大家日子都還過得去，最多就是成爲升華者要看運氣。
比起改變，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人都甯肯保持現狀。
除非全世界都變成大公領那種地獄，不然的話，人們根本無法想象天國。
這就是最悲哀的事情。
“這是我個人的願望。”
所以，作爲妥協，伊恩在無聲地歎了口氣後，說了些更加實際的目标：“别的不說，萊安領雖大，但相較于我個人的野心來說仍然太小——帝國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次飛焰地攪亂拜森山脈一事的确是我們的機會，在這混亂的時候，我們可以很容易提升領地的實際掌控區域。”
“未來的戰争絕對不會少，爲了保護好自己的領地，我需要更多的資源，這并不僅僅是技術的進步和更多糧食更多升華植物這麽簡單的事情，我們必須建立起一個更好的制度，解決分配問題和内耗。”
“簡單來說，我要當南嶺的土皇帝，建設一個獨屬于我的王國，由我來定義其中的秩序。”
眸光閃動，伊恩環視在場所有人：“這樣能聽明白嗎？”
——的确，這樣就能聽明白了。
青潮和斯科特都露出了然的表情——這個願望雖然有許多貴族不敢說，但是很多人都是這麽做的，他們當然理解啦。
至于全新的秩序……嗨，泰拉大陸上，那麽多領主，本來就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私法和地方法，就好比冰風要塞那邊，蝴蝶還是受保護動物呢，這不就是因爲領主自己就是泰坦級的冰風蝶嗎？
——這個世界還沒有到需要改革的地步，人民還不夠痛苦，還不夠憎恨，他們沒有體會過深切的黑暗與絕望。
——所以心中不存在對‘更光明’的渴望。
看着青潮和斯科特的反應，伊恩再次确定了這一點。
雖然看上去有些後啓示錄文明常見的通病，但泰拉如今的情況其實還能算是比較健康的，至少如今的戰争不會發生屠殺，各大國度都在活躍發展技術，也很注重民間輿論，并不是單純的獨夫政治。
他們在開拓全新領域和新大陸，四大正教也都在處理有關于遺迹和各種迷宮相關的問題。
最起碼也得過去一百多年，讓整個世界再也沒有開拓的餘地，上下階級的矛盾都激化，讓上層階級完全固化，無論是升華者還是非升華者都沒有上升渠道後，再打一次讓升華者都感覺痛不欲生的世界大戰。
整個泰拉，才能感受到時代的陣痛，嘗試改變自己的缺陷，再緩緩改變。
新一代的泰拉文明還年輕，有的是試錯的成本和機會。
但是……
囚星天獄卻沒有時間了。
人們感受不到極其遙遠彼方的危機，星球上渺小的塵埃無法理解恒星運轉的宏大與秩序，和這些人說什麽五光年外的球形，他們隻會嗤之以鼻，告訴你自己就連明天的生活都要操心，爲什麽要擔憂遠方的事情？
他們不會有危機感的。
即便是天上的星星要掉下來，不也是有高個子頂着嗎？他們能活到災難發生嗎？他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但是，當宇宙中真正的災難降臨時，這些渺小的人啊，這些隻是一心想着明天的人，就連下一秒都不會有了——而這個世界的高個子，那些第五能級的強者，又何嘗不是真的在頂着天穹呢？
待到災難真正發生的時候，深空中的黑暗将會決絕而至，傾覆一切，淹沒一切，不留一絲一毫的火種。
這個世界，絕大部分人可以隻思考明天。
但總得有人思考百年千年之後的事情。
“原來，這就是伊奈迦二世感受到的悲哀和時不待我嗎……哈，他起碼是個皇帝，我卻是個鄉下領主。隻是他更不自由，而我卻能在南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總的來說，算是各有優劣吧。”
心中喃喃自語，伊恩閉上眼睛：“秩序最大的敵人，果然不是一個混亂的世界，而是另一種還說得過去的秩序啊……”
微微搖頭，伊恩睜開眼睛，他收回思緒。
“接下來，每天晚上，我都會爲伱們講課。包涵經濟，政治，社會學等方面。”
将手放在會議桌上，伊恩平靜地對斯科特，青潮和亞德伯特道：“雖然我也不是專業的老師，但你們也必須理解我在思考什麽，這樣未來你們才能爲我分憂。”
“至于現在，先去發布公告——改變世界太遠，改變國家也太大，先從改變我們自己的領地開始。”
“是！”衆人回應。
戰後，萊安城堡中傳出了第一批指令，引起了所有有心人極大的關注。
但是，當士兵們将公告張貼在廣場周邊時，所有能看懂通用語的人都愣住了。
因爲這張公告内容很簡單。
【今日起，解除萊安領内一切舊稅官職務】
【有意願應征新稅官職務者，可前往市政廳報名，進行筆試與面試】
除此之外，士兵們還張貼了其他公告。
譬如說新建的‘領地防衛軍’聘請‘有過教育經驗’的人員作爲軍隊教育專員，薪水頗高，還是軍隊的編制。
譬如說市政廳新成立的‘農業部’正在征集有經驗的種植員和相關的煉金術師參與未來領地内的‘新農業發展計劃’。
再比如說，11月1日起，整個萊安領将進行一次全面的人口普查。
大新聞一個接着一個，讓人目不暇接。
但還是第一條指令，最爲引動人心。
而對這反應最強烈的，果然還是原本萊安城中的那些稅官。
老尤格的酒館最近這些天的生意非常一般，因爲南嶺的糧災，别說是萊安城，就算是瑙曼城也被動禁酒，這對于那些嗜酒如命，進酒館就是爲了喝一口的醉漢們來說，簡直就是要了老命。
但今天，蕭條的酒館卻有七八個客人聚在一旁，他們喝着甜味的汽水，憂心忡忡地聊着些什麽，語氣緊張而凝重。
聚在這裏的，都是原本萊安城的稅官——他們都是本地家族街頭有名頭的人物，平時就是靠着家族的名頭和各自的實力對各個行業街區收稅。
簡單來說，就是類似哈裏森港的白之民和赤之民領袖——普德長老這位民政副官就會爲格蘭特子爵收齊白之民的稅，而拉馬爾作爲财政官也同樣如此。
總的來說，這些稅官就是領主之下，實際上構築領地秩序的勢力縮影。
一般來說，即便是掌握生殺大權，在自己的領地有着幾近于無限權力的領主，爲了避免管起來麻煩，都會讓這些人代替自己做事，而他們中飽私囊，偷偷摸摸弄點小便宜給自己的動作，對于那些不怎麽關心這方面的領主來看，無非就是偷吃點貓糧的貓。
隻要這些家族把領主哄得好，讓領主感覺自己舒服了，升華者才不介意這點小錢。
但假如是不怕麻煩的領主……
“就這樣退下去？”
一位稅官輕聲道，他是羅斯家的次子，家中名聲不錯，有着十幾塊上好的種植園，這也讓他成爲了主管一片城區的稅官。
這是家族十幾年運作的結果，當年爲了争取這個稅官職務，羅斯家還和隔壁洛達家明争暗鬥了好一會，各自都死了好幾個人……如今新領主一句話就要他們全部退位，招聘新的，這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所以他有些不甘心的抱怨道：“把咱們都退下去，領主哪來的人手給他收稅？萊安城可沒那麽多有經驗的人！”
“退。爲什麽不退？”
一旁，抽着卷煙的老頭眉頭都不擡地說道：“咱們這位新領主來萊安城第一天就殺了錫林會長，那可是比咱們更大的大人物——我打聽過了，對面背後有一整個白之民大家族，怎麽可能缺人手。”
他看向羅斯家的年輕稅官，笑道：“這位年輕領主的意思其實很明白——新時代來了，隻有他的領地，他的規矩。”
“原本萊安男爵說的，允諾的，在他這裏全都不算數。”
說到這裏，他抖了抖煙鬥中的灰：“問題就在這裏……隻要我們對這位領主忠心耿耿，他又不是拒絕我們筆試。被開除又如何？再考回去嘛。”
環視在場所有人，這位經曆過三任領主的老稅官不以爲意道：“我們畢竟有經驗，哪怕是那位新領主真的不願意用我們這些‘不忠誠’的老人——那我就去問，市政廳需不需要‘老師’？”
“别的不說，咱們都識字識數，市政廳不是也在聘教育專員嘛？這代表領主很需要我們這些有文化的人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