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不傻,他聽得出來,索林大公的意思很清晰——亞德伯特便是‘伊奈迦二世的遺産’。
他把亞德伯特送給自己了。
先不談亞德伯特願不願意追随自己,而一個大活人……呃,亡君應該也能算是活人吧?總之他有沒有權力把亞德伯特送給自己這點不談。
大公這話還真沒錯。
伊恩有些古怪地打量了一下身側睜大雙眼,幾近于目瞪口呆的亡君研究員——是啊,亡君和亡魂都在這裏,而核心技術的研發人員也在這裏,亞德伯特雖然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他大腦裏面的那些知識,那些索林大公不知不覺讓他全部學會的技術,顯然就是幾乎全套的伊奈迦的遺産了。
不僅僅如此,亞德伯特還是個大活人,還能繼續研發技術。這家夥年輕,也就二十出頭,未來可期的很!
【這?!】
亞德伯特哪裏能想到居然是這個展開?而且自己居然就被開除了?不,重點不在這裏……
自己居然現在才被開除嗎?!
那原本索林大公打算把自己怎麽樣?
他還以爲自己會死呢!
顯然不會。要伊恩猜的話,索林大公就是想要培養出一個性格和自己截然相反,但是同樣掌握有伊奈迦遺産的‘後繼者’。他對自己的命運,亦或是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都非常悲觀,所以無論是甚麽行動,都想着留下‘痕迹’。
亦或是說‘墓碑’。
亡君和亞德伯特,都是他的墓碑。
【幽谷騎士,你真的想要重現亡君?甚至是死河?!】
而亞德伯特實誠就實誠在這個地方——雖然他剛才有勇氣質問索林大公,但當索林大公說讓他跟着伊恩,把他開除了後,他居然真的就轉過頭,真誠地詢問伊恩的意見,并勸誡他:【這種技術一旦誕生,并且開始使用,就絕對會走向邪惡的方向!】
【過去我認爲技術并沒有邪惡與善良,但現在我卻并不這麽認爲……一切涉及到玩弄生命靈魂與本質的技術,都是一種禁忌!】
“對于道德上來說,亞德伯特,你說的沒錯。”
伊恩平靜地看了眼身側的亡君,他壓低聲音道:“但我從來不講道德。我隻想要完成我的願望。”
“對我來說,亡君和死河的技術是必須的……亞德伯特,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和異常優秀的研究員。”
“但你不是一個能登上山巅的人,更不用說天穹之上。”
伊恩将手中的重淵鐵劍歸鞘,他知道,接下來已經沒有戰鬥的意義:“不過索林大公說的沒錯。離開實驗室後,他那邊也會被帝國方面檢查,他沒有精力去保護你……你一個亡君想要維持下去,的确有點麻煩。”
“我恰好可以幫你一點。”
擡起頭,騎士看向半空中的死河武裝。
哪怕他想要去把索林大公痛毆一頓,對方也不會還手,直接把投影撤走就行。
此時此刻,經過索林大公的壓制,原本隻是深青色的死河武裝,居然開始緩緩綻放着銀色的光芒——在索林大公投影附體的這段時間,經由這位第四能級強者的微調和再構築,如今的死河武裝已經經曆了一次蛻變。
足以令伊恩重視的蛻變。
【還有什麽問題?】
此時此刻,索林大公仍然耐心十足。
不得不說,因爲知道了伊恩,亦或說幽谷騎士的存在,他的心情非常愉快,甚至帶上一絲笑意:【外面天洪王和米卡埃爾還在戰鬥,莫澤被我扔到虛空,現在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你們如果要離開,最好就趁最近這段時間】
說實話,伊恩沒什麽可問的了,謝謝亞德伯特,他把該問的全都問完了。
索林大公的所作所爲是典中典的泰拉升華者——就算他是一個很重視自己子民的貴族,但他歸根結底還是升華者,他會爲了保護子民,竭盡全力爲他們構築靈魂,然後把他們都殺了,變成墓碑。
你不能說索林大公對自己的領民不上心,不愛自己的領民……他就是單純的,是一個癫人。
這不是無藥可治的病,可惜病人實在是太強。
等未來伊恩有實力,他肯定要找索林大公好好給他治一下。
至于死河和亡君——伊恩并沒有撒謊。
在他看來,這個技術絕對不僅僅是火種和人造地獄這種東西,它還有更多的奧秘,更多的用途。
甚至,可以成爲他未來領地核心的一部分……
索林大公看出了伊恩已經對他無話可說,所以便微微點頭:【那麽,一切便由時光來見證吧——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是希利亞德的傳承者,我期待你成功的那一天】
【但如果你也放棄了……也無需太過失落。因爲它的确就不是我們能夠解決的問題】
“那恐怕要等到我死。”
伊恩淡淡地說道,他并不覺得有那麽一天:“相比起這個,帝國已經知道你要獨立了,别指望飛焰地能幫你,因爲遠焰地那邊的要塞群也被帝國策反了——戰争會被推遲,你的憂慮成爲了現實。”
“當帝國和飛焰地再次準備開啓全面戰争的時候……索林大公國将會遭遇滅頂之災。”
“而且,你不會真的覺得飛焰地會遵守承諾吧?阿瓦克中央實驗室毀滅,死河武裝失落,他們才不管你的借口,他們肯定會背叛你。”
他很清楚,索林大公的憂慮是正确的——蟲群道途中,如果不是自己的話,帝國和飛焰地肯定要展開全面戰争,而那時,索林大公國變成戰争廢土都是好的,恐怕是生化廢土,硝煙廢土加天災廢土一起上。
南嶺也無法置身事外,他的種田大計會受到幹擾。
既然如此,不如讓大公領對此有些提防……即便索林大公還要繼續亡君計劃,那他留下來的些許力量也能對飛焰地造成一些騷擾,至少提前知道一點消息。
話說回來……靈知院呢?
伊恩突然想到一件事。
飛焰地的死河武裝,将其他人的魂魄視作駕駛員的燃料,使用這些燃料不斷強化駕駛員,隻要駕駛員能夠抗住這種被動的‘歸一補完’,那他的靈魂本質将會迅速地提升,搭配上死河武裝,速成第三能級基本上沒有困難,而第四能級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駕駛員的潛力也要好,不然的話,就會像是阿瓦克子爵那樣,複活了幾次就被當成燃料的靈魂幹擾,變成了幾近于惡魔一般的怪物思維,徹底混沌化。
這算是一個成功的研究——而亡君不用說,伊恩自己親身體會,感覺也非常成功。
那靈知院的計劃……那個‘無名者的救世主’,難不成沒有成功嗎?
伊恩倒是不奇怪這一點,畢竟靈知院的研究難度是最大的,他們自己都沒打算成功,隻是打算在嘗試攻破這個不可能的難題過程中,再收獲一點相關的靈能技術。
與這個救世主相比,‘噩夢魔王’的那個可以召喚虛空孳孽的計劃,指不定破壞力比死河和亡君加起來都大——一旦成功,恐怕就需要第五能級強者過來救急。
但伊恩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他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太正常。
根據伊恩在帝都的見聞,他很清楚,靈知院是最效忠于皇帝的帝國部門……所以他們如此多的劣行也沒有被清算。
皇帝阿克塞爾幾乎是默許一般,允許靈知院‘盜竊’帝都大圖書館中的珍貴藏書給亞德伯特和阿瓦克實驗室,讓他們完成各自的技術……就如同飛焰地同意拿出自己的技術來合作那樣,三方都對對方的技術有着需求。
索林大公的需求如今已經顯而易見,飛焰地也擁有了死河武裝這樣堪稱極緻的‘生物系以太武裝’的制作經驗。
那麽靈知院呢?
靈知院的計劃是靈能催生,複活,人造人軀體,以及對靈能極限性進行探究的‘無名者的救世主’……
“等等。”伊恩突然想明白了:“這不還是回聲嗎?”
毫無疑問,這全部都是與靈能,複活,乃至于‘回聲’相關的技術!
是。這不是伊恩亂說,實際上,當伊恩看見亡君的本質,乃是将‘靈魂’銘記于己身,等到日後再複刻出來‘複活’時,他心中想的第一個就是‘這不就是回聲嗎?’。
假如再加上靈魂轉移,那麽幾乎就是‘鏡像’了!
“原來如此……”
伊恩一陣恍然:“看來,靈知院真正的目的,早就已經完成了!他們接下來進行的研究,全部都是成也可以,不成也無所謂的類型!”
“難怪……難怪!”
索林大公的野心,可能一開始就被守土者阿克塞爾看穿。
當然,他們還沒有看穿一點。
那就是,索林大公膽子大到敢于借用‘實驗室意外’,也即是‘亞德伯特釋放亡魂,殺死阿瓦克領内所有人’這一事件,對自己研究的最終目的進行銷毀和遮掩!
隻要亞德伯特完好無損,阿瓦克子爵手中的死河武裝還能用,而其中的‘阿瓦克領所有居民的靈魂’還在……那麽對于索林大公來說,基本等同于‘沒人死,所有計劃完成,飛焰地偷雞不成蝕把米,丢了武裝丢了人,而帝國也會以爲他的計劃失敗,故而放松警惕’這大獲全勝的結局。
伊恩認爲,蟲群道途内,帝國之所以沒想到索林大公會獨立,正是因爲阿瓦克領表面上的‘失敗’——他們根本沒想到,理論上所有研究成果都付之一炬的索林大公,居然真的能進行亡君計劃,帶着絕大部分國民前往地心!
【嗯?】
索林大公聽見伊恩的告誡後,登時嚴肅起來——他的絕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放在阿瓦克領的計劃上,對于飛焰地另一頭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
倒不如,這本就是絕密,伊恩自己是靠先知才知道,飛焰地自己都不清楚呢。
【感謝你的情報】他認真地點頭,然後看了眼亞德伯特:【騎士,死河武裝就留給你了】
【武裝中的靈魂,我要全部帶走。他們還是我的子民,但你們兩個人身上寄宿的亡魂……已經是你們的子民了】
【不要辜負他們。我不會說對不起】
話畢,伴随着點點銀光閃動,箱庭正上方的銀月消失不見,而雙目出散發着光輝的死河武裝就像是失去了操縱人員那樣,從半空中斜斜地跌落,墜在大地之上。
恰好墜落在伊恩身前。
“……他走了。”
伊恩環視周圍,他似乎是在對亞德伯特,也是在對自己說。
歎了口氣,少年有些神色複雜地走上前,他擡起手,按在眼前已經不再猩紅,而是一片漆黑的死河武裝上:“留給我……哼,沒有完全成功的實驗作送出去也不心疼是吧?不過也沒所謂,反正我也隻是打算做個參考。”
“正好,我也該籌備我的以太武裝了……嗯?”
就在觸碰到死河武裝的瞬間,伊恩突然面色一變。
他感到,死河武裝之上,凝聚成宛如山呼海嘯般澎湃不休的‘情緒’!
糟糕——忘記了,雖然靈魂已經被取走,但是這個武裝上面還殘留有百萬靈魂級的憎恨與絕望!
一旁的亞德伯特原本心情也極其複雜,與阿瓦克子爵的最後一戰,以及索林大公的出場,無論是從哪個方面都超乎他預料之外。
雖然結果并不是最糟糕的結局,但要他這麽簡單地就接受理解,還是不可能。
他轉過頭,原本想要和伊恩尬聊幾句,嘗試了解一下這位同爲亡君,日後指不定也要當同事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人。
但亞德伯特卻愕然察覺,幽谷騎士的雙目中,亮起了明亮無比,宛如青太陽般的水色光輝。
時光如水,層層波瀾。宛如漩渦一般的雙瞳中,倒映出了一片金色的光輝。
——因爲知曉了太多的真相……預知視界又迎來了一次新的進化!
在開始預知之前,伊恩看見了,看見了一條在無盡黑色怨恨與絕望中閃耀的金色之路……
那是道途。
亦是一次預言。
一次再也經典不過,再也清晰不過的……先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