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沒有自己,卻與自己有關的預言。
聽上去繞口,實際上卻不難理解。
伊恩知道,先知無法預言先知,但這種‘不能’亦有差别——自己是無法看見另一個先知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征兆,但對方也不能影響他去預言其他人對自己造成的影響。
換而言之,其他預言者預言自己,也不是徹底就完全失效了,而是以一種‘沒有他存在’,亦或是‘忽略掉他所在的這一部分’的狀況進行的預言。
此刻,孩童魂魄的靈音已經開始衰弱,而這次主導的是琳達:【大哥哥,我曾借助顱骨的力量,看見了瑙曼城發生大亂,所有神秘的黑衣人都前往那座城,最終與另一批人合作,成功得到了一個相當重要的東西】
【我們不知道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麽,它非常普通平凡,但卻異常珍貴,太矛盾了,這個世界太大,有很多東西我們都不知道……但是它與某個教派有關……教派是什麽?】
【總之,正是因爲看見了這一幕,我們才決定和爸爸一齊加速計劃——但大哥哥你來了,所以一切預言都被打破,所有的命運都走上不一樣的軌迹】
【黑衣的神秘人因爲你的到來而出現,我們也将步入失敗……但既然我們的命運被改變,那麽瑙曼城中,得到重要東西的人也會改變……甚至一切都會改變,沒有人得到也說不定?】
琳達顯然對這一切都沒有什麽興趣,或者說,她根本沒認真去看預言的圖景。
她是爲了承載‘須臾之顱’而制造出的人造人,而靈能也是‘活化’,平日都是用活化靈能輔助須臾之顱進行預言,所以對這方面甚至有些排斥。
不過,她和自己的哥哥們一樣,都對靈知院有着相當天真的惡意。
那就是,無論什麽事,都希望靈知院失敗。
全都去死最好。
“教派?四大正教?還是邪教?須臾之顱的預言嗎?的确有這樣的力量。”
伊恩微微颦蹙,他有些了然。
如此一來,萊安男爵和孩子們的行動就能解釋了——靈知院計劃的失控也是必然,因爲他們居然真的成功培育出了一位可以利用先知之力的靈能者。
雖然僅僅是間接,但先知之力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無條件獲取一定量的未來訊息’……和這種靈能者作對,即便是幾個小孩也有辦法脫離他們的掌控。
至于對方爲何将這個預言告訴自己……
“你們希望我去阻止靈知院成功嗎?哪怕僅僅是和伱們毫無關系的事情?”
沉默了一會,伊恩坦然一笑:“雖然我很想說不,但這我可拒絕不了。”
話至此處,他頓了頓,認真地說道:“不過,記住。”
“這可不是爲了你們,隻是我想要去那麽做而已。”
【都一樣,大哥哥,隻有你們才在乎這些小事,隻有想要活着的人才需要借口】
此刻,出現在伊恩耳畔的,是一個頗爲陌生的聲音,也是最爲成熟的聲音:【我們該做的事情都結束了,接下來,我們就該離去,用死償還了】
這是男爵親子的聲音,那個最後的确有複活可能的孩子。
他的死,是男爵接下來一切瘋狂與罪惡的開端。
但他或許是在場已死衆人中,最爲無辜的那個。
至少,除卻吓暈了摩達管事外,他并沒有任何爲惡的證據。
他僅僅隻是……一個天選者。
以及一個受害者。
與能明顯感應到異常與瘋狂的其他三個孩子靈魂不同,伊恩能感應到,男爵親子的魂魄雖然還帶着些許怨靈的氣息,可終究還是在男爵和弟弟妹妹的幫助下,恢複了正常理智。
這或許就是天選者的力量?亦或是三位兄弟姐妹的靈能支持?
或者說,當初他在和老管事摩達見面時,就已經恢複了一部分理智?
這都不重要了。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
伊恩輕輕回答道:“那麽就去吧。”
【那麽永别了,路過的先知大哥哥】
“永别了,可悲的孩子們。”
漆黑的黯夜雷雨中,伊恩轉過身,背對屍體與光團。
傾盆而下的雨水溶解堅冰,化去泥團石塊,令一切戰鬥的痕迹都消散無蹤,而轟鳴的雷霆将所有聲音都遮蓋。
霜蝶從遠處飛來,少年擡起手指,令小妖精快樂地攀附在他的食指指尖,霜蝶的笑聲與身後傳來的歡快笑聲重合,與之随同響起的,還有血肉被扭曲的怪異蠕動聲。
培養倉中,所有孩子的屍體,就連那個正在培育,用來承載怨靈複活的軀體都開始自發的分解,潰散,融化成一團團橙紅色的怪異溶液。
這是末秋靈能的作用,他正在發動自己的力量,要将自己和自己兄弟姐妹在這世間所有殘存的痕迹都徹底抹消。
甚至,就連琳達頭上的‘須臾之顱’光輝也在黯淡——這個靈能傳承之物原本就消耗了許多力量,如今更是幾近于枯竭,正在變回一個普通的以太結晶顱骨。
沒有了這個同爲先知傳承之物的幹擾,少年預知視界中的諸多霧氣再一次清晰地浮現。
但伊恩沒有回頭看。他也不需要去看。
因爲少年早就知道,這些從未在這片大地上體會到半點意義的生命,最終找到了自己生命最後的意義。
那就是将自我的存在從這世間根除,讓任何人都無法再找到他們,再傷害他們,再也無法利用他們重複另一個可怖的計劃。
即便有着複活的可能,但生命仍然選擇拒絕再一次誕生于這個世界。
十幾秒過後,所有血肉蠕動的聲音都徹底停止,而孩子們的歡笑也徹底消散,靈能的波動開始衰弱。
伊恩停下腳步,整整十秒,他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他們都消散了。
六年前南嶺沿海的大風暴,與一群人的惡意相交,化作摧毀一個家庭的山崩;而一個瘋狂的貴族制造的山崩,又令數百上千個普通人的家庭步入毀滅。
飛焰地與帝國的戰争,看似與這件事毫無關系,但實際上卻戚戚相關——索林大公無法獨立支撐防線,境内民衆流離失所,而帝國或是爲了削弱這位公爵的力量,或是真的戰略重心轉移,坐視西境難民不斷遷移向其他行省。
而在未來,索林大公會選擇徹底背叛——亦或是獨立選擇自己國度的命運。
隻是小小的一個決策,就造成了數以十萬計的人死亡,而随着這一決策,靈知院這些組織就乘勢而起,利用這豐富的‘資源’展開自己的各種計劃。
如若是史書記載,這一切恐怕僅僅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瑟塔爾帝國與飛焰地進行了長達六年的戰略對峙,雙方的暗戰與生物戰,造成西部平原無法正常耕種,饑荒與頻繁的災病導緻大量民衆出逃其他行省,幸存者十不存一’。
就是這麽一句話,可能會被後世的學者與讀者忽視掉的一句話,落在普通人的頭上……不,即便是落在升華者的頭上,也是宛若山崩。
世界從來不是醜惡。
隻是可悲而已。
“他媽的。”
暴雨中,白發的少年低聲用中文罵了一句,然後帶上頭盔。
将斷劍的碎片與煉金铠甲的甲片全部都收集齊,不留下半點線索。
然後,伊恩轉過頭,看向之前的戰鬥現場。
萊安男爵的屍體,相較于之前和他戰鬥的模樣已經差距甚遠,不僅僅喉嚨處的劍傷消失,自己的面孔也變得像是中毒那般發紫。
而那位靈知院副科長的屍體,雖然腦袋被敲碎這點不能逆轉,可看上去卻不像是被人踩碎,而是被萊安男爵用破甲錐打碎的那般。
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這兩個決鬥,雙雙施展殺招,進而同歸于盡。
“……也太熟練了。”
一時間,就連伊恩自己都找不出差錯。
但他也知道,這些舉動隻能瞞過不知情的人,譬如說帝國督法院的督查使與懷光教會的執行者。
但靈知院肯定知道,末秋是有着扭曲操控肉體的靈能的。
既然如此,他們就絕對不會因爲屍體的情況而産生誤判,而是嘗試去搜索更多的線索。
但這也足夠了——足夠令他們茫然失措一陣時間,再也無法抓到自己的蹤迹。
“還欠映光修女一聲謝謝……先回去拿行李吧。”
伊恩思索着。
從頭到尾,隻有映光修女與老管事摩達知道他參與了此事,也隻有映光修女知曉他去追蹤萊安男爵——這正好可以打一個時間差,畢竟這場戰鬥說起來長,全程算上碾死靈知院黑衣人的時間也沒超過十五分鍾,隻要加速回去,誰也不可能猜得到是他的殺萊安男爵和靈知院副科長。
自己沒追上才是常态,追到了反而會被懷疑。
“話說回來,我是不是又殺了一位子爵的老朋友?”
想到這點,伊恩的腳步頓了一下,緊接着用力地搖頭,将這個怪念頭甩開:“這也不怪我吧,南嶺這地方風水的确是不太好。”
“或許整個泰拉都不太行。”
懷着微妙的心思,少年離開此地,加速朝着萊安領而去。
雖然基本上沒有幾個人會把嫌疑扔到身爲萊安男爵舊友的格蘭特子爵麾下的自己身上,但有人證明總比沒有好。
一段漫長的時間後。
雨雲消散,黎明來臨之時。
兩個散發着光芒的人影來到了這片山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