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用完了晚膳,姬墨修征詢似的看着他,“我要出門一趟,你是待在家裏,還是跟我一起出去?”
話音落下,姬涼塵短暫地怔了一下。
家裏……
這兩個字,莫名地讓人心裏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悸動,活了二十多年,他似乎從未說過這兩個字,也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兩個字。
而今,這兩個字如此自然地從皇叔的嘴裏說出來,讓他驚訝之餘,一種莫名的感動也随之而來。
是不是隻要有他和皇叔在的地方,就可被稱之爲“家”?
“塵兒?”姬墨修見他沉默,不由奇怪,“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姬涼塵回過神,淡淡搖頭淺笑,“我跟皇叔一起出去,很多天沒出門,我感覺自己快要與世隔絕了。”
與世隔絕?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出門之際,姬涼塵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些日子,皇叔似乎越來越習慣凡事征詢他的意見了。
姬涼塵轉頭,看着他家皇叔似乎永遠峻冷深邃的面容,這個素來不善表達感情的皇叔,此時若是與他對視,那麽眼底一定有着與以往不一樣的溫柔。
姬涼塵唇角微彎,眼底劃過一絲歡悅的光澤。
以前遇到類似的情況,皇叔一定是說,“本王要出門一趟,你留在别院裏”,或者說,“本王帶你出去逛逛”,完全是一種自己已經決定好了的語氣。
而現在,征詢他的意見,卻已經成了這些日子裏他最大的改變。
“皇叔。”姬涼塵開口,“我們去哪兒?”
沒有騎馬,也沒有坐馬車,那麽他們要去的地方應該并不遠。
“去辛陽湖。”
辛陽湖?姬涼塵微感訝異。
梅花鎮雖說不算大,但他們卻至今還沒有逛完,此前的大半個月,沒玩吃完晚飯出來的時候,好像就是閑庭信步一樣走走看看,有時候會遇上江湖人比武,有時候會遇上幫派尋釁鬥毆,都是一些常見的小事。
但是辛陽湖……那才是三教九流真正的彙集之地。
湖畔周邊開有客棧,酒樓,青樓,賭坊,錢莊,各大黑幫堂口林立,出入之人不是一擲千金的幫派魁首,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一霸。
那是一個尋常人絕不敢沾惹的地方,很多人去了賭場,不把命輸了搭進去,便絕對出不來。
姬墨修從未帶姬涼塵去過那樣的地方。
因爲出入的皆是粗魯的漢子居多,滿身橫肉打着赤膊,看起來渾身散發着兇狠的戾氣,讓人無法生出一點點好感。
這裏的氣氛委實算不得好,各種汗味,肉菜味,銅臭味,以及女人的胭脂味夾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刺鼻的味道。
姬墨修和姬涼塵走進賭場的時候,周遭無數道視線紛紛落到了他們的身上,新奇,戒備,興味,貪婪,審視,陰狠……
姬涼塵面色沉着地跟着他家皇叔,一路從大堂慢慢地朝裏面走出,邊走邊看,視線從一張張賭桌上掠過,形形色色的人群便一一進入了眼簾,須臾,又很快離開了視線。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開大開小?”
“開!”
“大!”
“小!小!小!”
莊家和賭徒的聲音不停地在耳邊響起,夾雜着搖骰子的撞擊聲,以及周圍圍觀之人的起哄聲,形成一股嘈雜的噪音。
烏煙瘴氣,混亂不堪。
賭場的規模很大,大堂以不同的賭法和賭注等級分成了一間一間的隔廳,越往裏走,客人的身份越高,賭注越大,賭法越驚人。
姬涼塵不知道他家皇叔要做什麽,從進入正門開始就沒再說一句話,隻是沉默溫順地跟在他的身邊,對此間正在進行的活動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興趣,厭惡也隻是放在了心裏。
走到最裏面的一間賭廳,眼前的景緻與外面明顯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廳裏修繕得富麗堂皇,環境和氣氛也終于好了一些,客人穿戴整齊,所用的賭桌和身下的椅子皆是上好的梨花木做成,桌邊的客人個個錦衣玉袍,腰間挂着玉佩,看起來終于也有了一點富貴之人的氣度。
然而那些衣着暴露,濃妝豔抹,被左擁右抱上下其手的女子,卻讓這件賭廳無法避免地染上了濃濃的靡亂之氣。
姬墨修沉默地看了一眼,似是在打量,也像是在考慮猶疑,總之隻片刻功夫,便不再逗留,轉身往外走去。
“這兩位客人。”剛要踏入紅色雕花镂空隔斷拱門,便有兩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現在眼前,“可選好了幾号賭廳下注?”
雖是詢問的語氣,然而攔在眼前的身形,卻無聲地昭示了強硬脅迫的态度。
姬涼塵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他家皇叔。
下注?
雖然他還不知姬墨修來這裏的目的,但是下注,應該不是他家皇叔要做的事情。
“誰說我要下注?”姬墨修的聲音一如即往的沉冷,如冷峭的玄鐵,說完了話,伸手将姬涼塵拉到自己身邊,從兩人之間的空隙穿過,舉步往外走去。
那兩人一愣,眼底皆浮現震驚戒備的神色。
方才這位擦肩而過之間,他們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道隔開,不但毫無反抗之力,甚至連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分毫。
震驚之後,兩人很快回過神來,交換了一個詭谲的目光,很快轉身疾步跟上,并暗中打了一個手勢,随即便又出現了好幾個體型彪悍的男人尾随在姬墨修身後。
姬涼塵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想開口說話,然而皇叔兩個字尚未溢出喉嚨,他便意識到了不妥,連忙又咽了回去。
姬墨修握了握他的手,雖沒說話,然而掌心傳來的溫度,卻讓姬涼塵心裏霎時平靜了下來。
賭廳一間間落在身後,越往外走,各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異味便再度撲面而來,讓姬涼塵感覺到了一陣不适。
“不舒服?”姬墨修轉頭看了他一眼,“走吧,帶去你别處看看。”
姬涼塵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