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開鳳蒼帝都到鳳凰山,被姬墨修以他的七寸相脅迫的時候,他的表現就有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當然,不是對那些成爲他弱點的人的性命的事不關己,而是對自己處境的事不關己。
沒有憤怒,沒有不甘,沒有掙紮猶豫,仿佛受脅迫的并不是自己,仿佛姬墨修隻是邀他去做客,仿佛一切的發生,其實不過一場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而他,自始至終隻是一個漠視這個遊戲的局外人。
事不關己這四個字,本身其實已經是一種睥睨不屑的姿态,更是一種不把對方放在眼裏的傲然自負。
所以此時,看着鳳栖雲淡風輕一般平靜的表情,如畫的眉眼間透着淡淡的疏冷,一種高不可攀的清貴浸潤在疏離與淡漠之中……青華心裏的笃定已經被推翻。
姬墨修掌握主控權的事實,無形中已經動搖,原本在所有人眼中強大到沒有對手的王爺,似乎被這位他一心想要馴服的帝王,一招就擊中了身上最軟弱的七寸。
青華也因此知道,原來……皇上就是他家主人的七寸。
“宸帝不愧爲宸帝。”青華淡淡一笑,真心地覺得佩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
“把你的贊美收起來。”鳳栖滿漫不經心地閉上眼,享受着冬日暖陽的照射,“朕方才跟姬墨修也說了,此事并非朕的手筆,所以這個功勞也不必挂在朕的頭上。”
“不是宸帝陛下的手筆?”青華淡笑,面上是不以爲然的神色,“就算不是宸帝陛下親手所爲,也應該是宸帝的手下人替陛下做的這件事吧?”
“錯了。”鳳栖淡淡道,“隻能說,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朕曾經做了一件好事,現在有人來報恩罷了。”
青華聞言,眼底閃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沉默了片刻,道:“宸帝陛下不覺得,這樣的手段有失公平嗎?”
“……公平?”鳳栖靜了一瞬,才有些驚訝地睜開眼,重新轉過頭看向這個白衣少年,“你覺得這樣的方式不公平?”
青華點頭,“的确不公平。”
“那麽你可以說說,爲何不公平?”
“王爺曾經是堅不可摧的,他的強大讓任何人都找不到他身上的弱點,但是宸帝一招制住了大周的天子,讓王爺投鼠忌器……”青華想了想,似是在整理合适的語句,“且不說如此一來會不會引起兩國戰争,陷萬民于水火,便隻是以皇上來牽制王爺這樣的舉動,就有失君子風範。”
鳳栖聞言,目光很有些稀奇地看着這個白衣少年,眼底隐隐流露出一種……對于白癡的憐憫。
“你這個少年,說話真是可愛。”鳳栖勾唇,笑容充滿嘲弄意味,“你以爲朕真是心甘情願随着你家主子來的大周?還是說,朕是迫于他強大的本事而不得不來?”
青華一噎。
“君子風範?”鳳栖冷冷一曬,“朕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然而……”青華試圖辯解,“王爺隻是口頭上的威脅,并沒有真的付諸于行動。”
鳳栖笑了笑,“朕此時剛好也閑着沒事做,既然你非要與朕雄辯一番,那麽朕不妨讓你心服口服。”
青華一愣,心裏不知怎麽回事,突然就生出一種不自在的感覺。
鳳栖坐直了身子,漫不經心地朝旁邊伸手,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的少年見到他的動作,馬上倒了一杯暖茶奉上。
鳳栖接過茶,緩緩輕啜了一口,姿态說不出的尊貴優雅,就像在自己的皇宮裏一樣悠哉從容。
喝了茶,潤了喉,鳳栖擡眼看向眼前少年,淡淡道:“朕先告訴你一個不容狡辯的事實——首先挑釁并主動惹上朕的人,是你家主子。這一點上,他早已經是無禮的一方了,所以别跟朕講什麽公平和君子風範。”
青華微默,剛要開口,鳳栖已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朝他搖了搖,“少年先别說話,等朕說完了你再說。”
青華又是一噎,動了動唇,最終還是選擇閉了嘴。
“對于一上來就把馴服兩個字挂在嘴邊的人,且妄想馴服的人還是朕這個一國之君……”鳳栖緩搖頭,笑得冷峭又諷刺,“朕沒立即揮兵滅了大周,已經是格外有風度了。”
青華,“……”
這句話,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反駁。
“然而,他若真的有足夠馴服朕的本事,那麽朕也沒什麽好說的。”鳳栖輕笑,“技不如人者,便是受辱,也怨不得人。”
“但是他以朕身邊之人的性命相要挾,迫使朕不得不随着他來到大周,進入這座堪稱銅牆鐵壁的墨王府——這件事到了此時,早已經沒有所謂的公平和君子風範可言了。”
“大周皇帝姬涼塵中毒一事,雖不是朕的手筆,卻的确是朕默許的。方才朕已經說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另外,還有一件事……”鳳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青華,淡淡轉頭,看向前面曲橋和曲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姬墨修身懷異能,能駕馭風、火、水之自然力量,也就是說,他本身所擁有的本事已經不是正常的凡人可比。這一點上,朕承認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當然,若真到了生命相博的時候,縱然不是對手,朕也隻能傾盡全力一搏。到時候誰生誰死,誰勝誰負,也還未可知。”
“不過此時卻有一個絕佳機會擺在眼前,一個可以讓他的異能消失,變成一個真正可以與朕旗鼓相當的對手的機會,朕何樂而不爲?在朕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聽到此處,青華臉色猝然一變,“你說什麽?”
“别那麽震驚,這世上每時每刻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不差姬墨修這一樁。”鳳栖淡淡道,“既然身在寰宇大陸,那麽不屬于這片大陸所應該擁有的異能,原本就該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半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