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姬涼塵已經沉默了太多日子,此時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繼續沉默下去了。
“皇叔。”他目光溫和而平靜地看着姬墨修,春風和煦一般的眼底,卻隐隐流露出幾分孤寂的意味,“今天我跟秦相說話,皇叔回去以後不會懲罰秦相吧?”
姬墨修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也沒說什麽不該說的,本王爲什麽要懲罰他?”
沒說什麽不該說的?
姬涼塵微默,随即心裏忍不住想,在皇叔的規矩裏,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
“秦相此次與我說的話,我們之前也聊過一次。”姬涼塵在心裏思忖的同時,語氣有些遲疑地說出了口,“我并非逼問他皇叔的事情,如果皇叔不想讓我知道太多,我下次不問便是。”
“沒說不讓你問。”姬墨修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動手夾了鮑魚片到他面前的碟子裏,“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去問他,本王不覺得有什麽需要瞞你的。”
此言一出,姬涼塵蓦地皺眉。
不需要瞞?
這句話他還真不怎麽相信。
“皇叔。”定了定神,姬涼塵緩緩開口,“我好像聽說,上次因爲秦相在我面前多說了幾句話,皇叔就罰了他。”
“聽誰說的?”
姬涼塵一窒,低頭看着自己面前碟子裏的美食,“是誰說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的确是發生過,所以皇叔方才說的話,我不敢全部當真。”
姬墨修皺眉,看了他須臾,才道:“你對鳳陽似乎很有好感?”
好感?
姬涼塵腦子裏懵了一下,幾乎下意識地就要反駁,但是話還沒說出口,他的理智就告訴他,皇叔這句話并無其他的意思,他心口急速地跳了幾下,慢慢冷靜下來了才道:“他是大周的丞相,年輕有爲,能力卓絕,又謙和恭順,不管是作爲一個天子,還是僅僅隻是一個年齡相仿的朋友,他都是無法不讓人産生好感。”
對這樣的說法,姬墨修似乎沒什麽太大的感覺,沒表示認同,也沒出言反駁,反而漫不經心地道:“若是覺得他不錯,私下裏也可以經常交往一下,你若想把他當成朋友,本王也不反對。至于本王上次罰他的事情,不是因爲他多嘴,而是他自作聰明。”
說着,他眉心微蹙了一下,“不過,本王也沒怎麽罰他,你消息倒是靈通的很。”
姬涼塵聞言,頓時就有些心虛。
猶疑了半晌,爲免這件事讓皇叔不悅,繼而給其他人帶來什麽麻煩,他沉默了片刻,還是如實說道:“其實我并未聽說皇叔罰了秦相,隻是上次一别之後,他再也沒有來過我的寝宮,所以我才這般猜測而已。”
話音落下,姬墨修目光清淡地看了他一眼。
“皇叔,我想問你一件事。”姬涼塵垂下眼,避開他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如果有一日,我……我真的得了重疾,可能……可能活不過而立之年,皇叔會爲我難過嗎?”
姬墨修眯眼,周身氣息似乎變得寒涼了許多,“塵兒,你不會忘了本王說過的話吧?就在剛剛,本王才說過,若再有下一次,你會親身領教一下本王的手段。”
“……皇叔。”姬涼塵臉色微白,臉上流露出黯然之色,“我的意思是說,并非我自己折騰,而是我的身體若真的出了問題,命中注定活不過三十歲,皇叔會覺得難過,還是無所謂?”
“本王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姬墨修語氣清淡,淡漠的目光從他抿得泛白的唇上掠過,語氣緩和了一些,“你不用擔心這些,你的身體并無大礙,隻要自己不折騰,活到壽終正寝是沒問題的。”
姬涼塵沉默。
心裏糾結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擡起了頭,皺眉看着姬墨修,“皇叔,我是說如果,你能不能正面回答一次我的問題?”
姬墨修聞言,眸心變得幽深而難測,“塵兒,你爲什麽總是糾結于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
“皇叔,”姬涼塵簡直要在心裏呻吟了,“……算了,我也不問了,但是皇叔能不能告訴我,這段時間你在忙些什麽?”
頓了一下,他歎了口氣,“這個問題總不至于也沒意義吧?”
姬墨修輕輕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道:“在忙我自己的事情,跟朝政無關。”
“皇叔這是不想告訴我?”姬涼塵面上表情緩緩斂了起來,放下手中筷子,目光淡然地看着他,“皇叔,這些年來我心裏其實一直也有個疑問,皇叔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雖常常讓我納妃,可皇叔自己的後院裏至今卻也是空無一人,連個通房的丫頭都沒有。塵兒可否知道,皇叔爲什麽如此不喜歡女子近身?”
此言一出,姬墨修眯眼,周身氣息驟冷,連周遭的空氣仿佛也一瞬間凝結成了霜。
姬涼塵閉了閉眼,須臾,睜開眼看着姬墨修,眼底無波無緒,一片近乎于死寂的平靜,“皇叔這些日子忙的是私事,我可否大膽猜測一下,皇叔是要對鳳蒼下手了?”
姬墨修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眸心一片冰冷,再不複一點溫情。
“皇叔曾經說過,大周和鳳蒼之間不會有戰争,所以我是不是還可以笃定地認爲,皇叔想要的從來就不是江山?”姬涼塵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把他眼底的肅殺冰冷之氣放在心上,“因爲皇叔手裏,原本就已經掌控了至高無上的權力。”
頓了頓,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将心裏的猜測,慢慢吐出了唇瓣,“皇叔想要的,自始至終隻是一個人——一個尊貴的,驕傲且足夠強大的,本該成爲這個九州天下唯一的江山之主……那個風華無雙的,年輕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