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晚膳還沒用,臣吩咐宮人再送一份熱食過來——”
“鳳陽。”姬涼塵漫不經心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如果有空的話,可以跟朕聊一會天,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朕不餓,不想用膳,也不想讓太醫診脈。”
秦鳳陽眉頭輕皺,“皇上——”
“當然,如果你要對朕用強,朕不會是你的對手。”姬涼塵淡笑,“你可以強迫朕用膳,讓宮人給朕喂食,然後把朕禁锢起來,讓太醫來診脈——這對于你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臣不敢冒犯皇上。”秦鳳陽低頭,唇角抿緊,“皇上想跟臣聊什麽?”
“朕跟你還能聊什麽?”姬涼塵示意他起身,“别跪着了,朕看着累得慌。起來,搬張椅子過來坐下,朕想了解一下皇叔。”
了解一下墨王?
秦鳳陽臉色微白,沉默地起身,從不遠處拉過來一張花梨木雕花大椅,緩緩在姬涼塵對面坐落。
姬涼塵雖然是天子,可他從來不會刻意在這些重臣面前擺着架子,因此秦鳳陽面對他時并無多少不安,也沒必要嚴守着君臣之禮,但是這不代表在他面前能暢所欲言。
至少,關于姬墨修的話題,能避則避。
姬涼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蒼白不安的表情,沉默了須臾,淡淡道:“鳳陽,你是不是不敢跟朕透露太多……關于皇叔的事情?”
“皇上是君,鳳陽是臣,君命不可違。”秦鳳陽眼睑微垂,保持着恭謹的姿态,“但是,王爺是主,鳳陽是奴,這點皇上其實已經清楚了,臣沒必要再遮掩,臣若是說了不該說的,王爺饒不了臣。”
姬涼塵聞言,輕輕歎了一口氣。
連大周第一丞相都隻是皇叔的奴才,這大周上下,還有什麽不是在皇叔的掌控之中呢?
然而對這些,姬涼塵心裏早已有數,所以也不覺得太過震驚,淡淡笑道:“朕不爲難你,我們今天聊一些比較安全的話題——你就當作是滿足一下朕的好奇心,朕的問題不強迫你全部回答,能說的你就說,若是問到了不能說的,你保持沉默即可,這樣可以嗎?”
此言一出,秦鳳陽臉色微變,并未有松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心裏沉甸甸的,突然間感覺壓抑得難受。
眼前這個年輕溫文的男子是一國之君,是大周江山正統的主子,是所有人該仰望的存在,可是此時,他要同自己的臣子聊天,還要考慮到話題是否安全——甚至,以這樣一種地低聲下氣的商量語氣來跟自己的臣子說話。
秦鳳陽心裏說不上來是一種怎樣複雜難言的滋味。
“鳳陽,皇叔手底下,如你這般身份的屬下,是不是很多?”
秦鳳陽微默,随即搖頭道:“這個問題并非臣不想回答,也不是不能回答,而是臣并不知道。”
“不知道?”姬涼塵訝異地看着他,“皇叔的實力你也不清楚?”
秦鳳陽能成爲一國丞相,自然是能力卓絕的,在皇叔的那些屬下之中,應該算得上是有些地位的吧?
“皇上可能誤會了一些事情。”秦鳳陽仿佛看出了姬涼塵心裏的想法,語氣平靜地解釋道,“王爺手底下的人,從來隻分有用和無用,并沒有所謂的受重視一說。皇上可能覺得臣處理朝政的能力還不錯,當得丞相一職,但是皇上卻并不知道,此時就算那位掌管江湖歸元殿的肖殿主來做這丞相,他也絕不會做的比臣遜色一分。”
姬涼塵聞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王爺手底下出來的人,文能治國,武能征戰,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本事同樣不在話下,算得上是文武全才。”秦鳳陽道,“所以王爺從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因爲在他手裏,沒有人是無可或缺的。犯了錯,就會受到懲罰,若是犯的錯太大,不能被原諒,那麽王爺也從不手軟,很快就有其他人可以代替。”
姬涼塵忍不住握緊了雙手,唇色微微泛白。
若是如此,自己是不是……也已經成爲那個,随時可以被人代替的其中一個了?
“所以,王爺的命令便是規矩,其他的,不必多想。”秦鳳陽道,“王爺讓臣來做丞相,臣便是丞相,王爺讓臣去做車夫,那麽鳳陽就隻是車夫——不管是丞相還是車夫,都是一樣的,因爲王爺的命令如此。”
姬涼塵沉默。
果然,皇叔的事情其實是不該打探的,知道的越多,他心裏的震驚也就越大。從秦鳳陽口中說出來的這些話,若是在以往,他連想都不會想。
莫說一個王爺,便是一國之君,也斷然不可能讓一個足以勝任丞相之職的人去做車夫,除非故意折辱,但是爲什麽,這樣的事情從秦鳳陽嘴裏說出來,卻是那般理所當然?
似乎,這原本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可多少學子十年寒窗苦讀,所求的也不過是功名利祿,然而這些在别人那裏需要花費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的時間來求得的東西,在皇叔那裏,其實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姬涼塵意識到了,皇叔就像一個真正的神祇,站在雲端,掌控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命運,可偏偏,他自己卻是那般淡漠的情緒,無情的心,世間萬物他都不曾看在眼裏過,冷漠地俯瞰着他人的卑微,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讓所有人隻能匍匐在他的腳下,像個蝼蟻一般順從,連尊嚴都不能有。
深深吸了一口氣,姬涼塵壓下心裏緩緩生出的那一點蒼白的不安,力持平靜地道:“說到那位肖殿主,他現在怎麽樣了?從鳳蒼被帶回來也有不短的時日了吧?”
“他……”秦鳳陽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王爺并沒有對他施下重懲,自從養好了傷,就在王爺書房外跪到了現在,王爺至今也沒說要怎麽處置他。”